瘦狗說,那個老嬸子一聽,彎腰拾起一根玉米稈,照著他的腦袋就是一下。還罵呢,罵他混賬東西,罵他隻顧當官,隻顧掙錢,連祖宗都不要了。官當得再大有什麼用,錢掙得再多有什麼用?不把慶剛娘安頓好,上對不起祖宗,下對不起兒孫,死去吧,你自己去陪老姑奶奶拉呱吧。瘦狗說:“孔支書,你看看,照那老嬸子的說法,我得去舍己救人了,小命就保不住了。”瘦狗一臉苦相,繁花連忙安慰他,瘦狗說,人家說得有鼻子有眼的,不由你不信。按說咱是共產黨員,唯物主義者,不該相信這種歪門邪道,可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萬一再鬨出個什麼事,我可怎麼向群眾交待啊,啊?繁花想起來了,祥生曾說過,如果不讓瘦狗挖墳,瘦狗就會上告,說官莊村當年弄虛作假,“死人要給活人騰地方”的政策,並沒有認真貫徹執行。一想起這個,繁花就有些惱火。繁花最討厭打小報告了,“文革”遺風嘛。繁花不願給留下口實,就說:“我倒是想起來了,村裡是有這麼一個人,不過,她具體埋在哪裡,我可就說不上來了。墳頭早就平了嘛。難道鞏莊村沒有平墳?頂風作案,可是要處分的。”瘦狗說:“平了,都平了。哄你是狗。”繁花說:“對呀!你平了,我也平了。你說怎麼找?”瘦狗說:“隻要你點個頭,怎麼找是我的事,不勞孔支書多費心。”繁花說:“說得輕巧,好好一片地,讓你這裡挖一鍁,那裡挖一鍁,刨紅薯呢?”瘦狗說:“孔支書,你儘管放心,我保證給你弄平,平得跟鏡子似的。要是不弄平,我就不姓鞏。”繁花故意吊他的胃口,說:“還有,樹呀草呀什麼的,可都是公共財產。你一拍屁股走了,我怎麼向群眾交待?我非被群眾的唾沫淹死不可。我可不是武則天,說什麼就是什麼。”瘦狗笑了,說:“三大紀律八項注意嘛,損壞東西要賠償。少賠一個,男盜女娼。”這話說的,誰是盜誰是娼啊,滿嘴噴糞嘛。接下來瘦狗說,另外還有一點小意思,請孔支書一定,還不夠豆豆買一個洋娃娃呢。繁花用胳膊擋了一下,說:“你就是把天上的星星摘下來送給我,我也不會收。”瘦狗雙手捧著那盒子,問:“看不上?看不上我可裝起來了。孔支書啊孔支書,你的心腸太硬了。你就不能可憐可憐人家?”繁花說:“這樣吧,明天開個會,聽聽彆人的意見。你跟慶書不是很熟嗎,後天我讓慶書給你回個話。”按說瘦狗該走了,但瘦狗卻沒有要走的意思。瘦狗把那盒子往桌子上一放,說:“你說什麼?讓慶書通知我?就是我那個戰友嗎?”繁花說:“是啊,慶書說過,你們是一條戰壕裡爬出來的。”瘦狗說:“彆提他。我都替他丟人。”繁花“咦”了一聲:“丟人,丟你什麼人了?”瘦狗揉揉鼻子,揉揉下巴,很難開口的樣子。不過,他還是把話說出來了:“人不可貌相啊。”繁花不明白了,什麼叫不可貌相?繁花問他到底怎麼回事,瘦狗還是那句話,人不可貌相。繁花慢慢品出來了,他的意思,慶書看上去是個粗人,其實是有想法的。繁花就說:“不會吧,慶書還是個老實人。”瘦狗用鼻孔笑了,慢悠悠地來了一句:“老實?咬人的狗不叫喚,叫喚的狗不咬人。”還是話中有話。繁花就又補充了一句:“慶書吧,小心眼是有一些,但本質上他還是個老實人。”瘦狗的鼻孔又哼上了:“哼,當年在新兵連,都是他替我們倒尿。手指頭都浸到尿盆裡麵了。說是學雷鋒,誰信呢?他一撅屁股,我們就知道他要拉什麼屎。給我們倒尿,是為了有朝一日能替首長倒尿,最後再讓彆人替他倒尿。”繁花笑了:“學雷鋒就是學雷鋒,不要挖苦人家。”瘦狗搖了搖頭,臉上似笑非笑的,有些不以為然的意思,也有些笑話繁花的意思。然後,瘦狗突然一揮手,來了一句電視裡常說的名言:“孔支書啊,了解過去是為了更好地認識未來。”這個瘦狗,到底要放什麼屁呢?繁花想,慶書是什麼人,我還不知道?還用你來告訴我?但是瘦狗接下來的一句話,讓繁花大吃了一驚:“孔支書,慶書說了,現在他已經有五成把握了。剩下的那五成,他最起碼還可以爭取一到兩成。因為他有絕招。”現在輪到繁花用鼻孔發聲了。繁花“哼”了一聲,說:“是嗎?那就讓他當村長好了,我剛好休息休息。”瘦狗說:“非得我說透啊?按說我不該多嘴,互不乾涉內政嘛。可是,我最討厭在下麵搞小動作的人。癩蛤蟆也想坐龍床啊。要是不把這股歪風刹住,讓它傳染開來,哪個村子都不得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