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四年冬將新蒸好的饅頭放入食盒，海鮮疙瘩湯盛進陶罐，尹小滿出了廚房。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她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現在已經十一點十五分了，要不了多久大寶和二妞就會放學，到時候他們會一起把飯菜送到專家組那邊，並不用她再操什麼心。從大米三年前當兵離開中山島之後，大寶就自動自覺的接替了哥哥的工作，負責起了每天往專家組送飯的任務。開始的時候，還需要大人幫著點兒。後來尹小滿在二兒子沈知華三歲的時候再次懷孕，又一次吐得死去活來。於是二妞就如同當初的大米一般，接替了她掌勺的工作，和哥哥一起跟著崔燕把廚房的事兒給全包了。現在小兒子沈時言也已經兩歲了。倆小子一個五歲，一個兩歲，全都到了狗都嫌的年齡，天天鬨騰的尹小滿想起他們就腦仁疼。廚房裡的事兒就更加倚重大寶和二妞這倆孩子了。看了一眼院子，空蕩蕩的並沒有那兩個混世小魔頭的影子。尹小滿揉了揉心口，轉身回了屋。這段時間不知道怎麼的，她的心總是會莫名的發慌，有的時候還會忽地一陣嗵嗵亂跳。為此，男人親自把她“押送”到衛生院，讓劉暢還有後來來的小王大夫幫她檢查了好幾次。可每次的檢查結果都是身體健康，什麼事都沒有。但她還是隔三差五會感覺到心悸。劉暢說，心臟的毛病是最難檢查出來的。除非發作的時候立刻檢查，過後就什麼也發現不了了。沒辦法，他隻能給尹小滿開了一些速效救心丸讓她備著，說真難受的時候，記得立刻服上幾粒。尹小滿這會兒就很難受，心臟狂跳到連舌頭根兒都是麻的。她也顧不得去找那兩個禿小子了，回到臥室拿出藥瓶子倒出幾粒就含在了舌頭下麵。那股子又苦又澀的藥味兒竄上來，讓她忍不住的皺了皺眉。就在這時候，外麵忽然傳來了小閨女氣急敗壞的叫聲：“娘！娘！你快來看看。小華又帶著小言去溪邊兒了，你看看這弄得一身泥巴！”緊跟著傳過來的就是二兒子吱哩哇啦的嚎叫聲。不用問，尹小滿也知道，他這是又被大哥給收拾了。二兒子沈知華用他爹的話說，那就是個屬魚的。從小就不怕水，一丁點兒大的時候，見水就往裡麵撲。有一回，二妞要洗澡，用她專用的大木桶接了大半桶溪水放在院子裡的太陽底下曬。島上的陽光烈，通常人們洗澡都不用燒熱水。將水曬上個半天，溫度就已經很合適了。那時候沈知華剛剛兩歲，路才走穩沒有多久。結果就二妞回屋放個盆的功夫，小崽子不知道怎麼就跳進了桶裡，還頭朝下腳朝上的……正巧當時沈青耘中午回家吃飯，一推開院門就看到自己的小兒子倒栽蔥泡在浴桶裡，外麵就隻剩下兩個腳丫在水麵上撲騰。嚇得他趕緊跑過去，一隻手提著那倆小腿就給提溜上來了。上來後那小仔仔都翻白眼了，接連吐出了好幾口水。當時把全家人都快要嚇死了，誰也不敢去回想。大家都不能想象，如果那會兒沈青耘沒有回來，那會變成多可怕的一件事！自此後全家人都上緊了弦，嚇得二妞愣是改成燒水洗澡，再也不敢把水桶給放外麵了。可就這樣，也管不住那個小崽子，一眼看不見他就敢溜出去自己往小溪邊跑。經常把沈家的人嚇得吱哇亂叫，滿世界的找孩子。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這幾乎變成了中山島上人人津津樂道的一段趣事。後來在沈知華剛滿三歲，還沒大人腿高的時候，沈青耘就忍無可忍了。親自帶著那個小崽兒到了海邊，用了三天的功夫教會了他遊泳。用沈青耘的話說就是：“學會了，好歹再掉桶裡還能多憋會兒，給大人下手撈的機會。不會一進水裡就往外吐泡泡。”可誰成想這小兔崽子學會了遊泳就更管不住了。天天跟個水耗子一樣，恨不得見天兒住到水裡去。現在倒好，弟弟沈時言剛剛兩歲，也不過他最初掉桶裡時的年齡，他已經開始學著當年老爹的架勢，悄摸摸的帶著弟弟往溪邊跑，聲稱要教他學遊泳了。隻可惜，小兒子沈時言和他二哥一點都不像。彆說二哥，他和上麵幾個哥哥，包括大米都沒有一點相似的地方。他是個特彆乖巧懂事的孩子。不愛瘋玩，也不到處亂跑。每天最喜歡做的事就是偎在娘的身邊，聽故事也好，看娘讀書背單詞也好，總是那麼安安靜靜的。一點不討人嫌，聽話得很。崔燕天天感歎說這孩子投錯了胎，應該是個女孩子才對。加上今天，這已經是沈知華帶著弟弟第二次去溪邊遊泳了。可很明顯，小時言依然並不想跟他玩兒。“娘，你不知道小華有多壞！小言不下去，他就往他身上潑水丟泥巴嚇唬他。還把他往小溪裡邊扯。你看看弄得這一身泥巴！不行，今天他倆的衣服得全部都讓小華洗，我絕對不幫他！”看到尹小滿從屋裡出來，二妞氣呼呼指著被大寶監視著站在院子角落裡罰站的沈知華說道。尹小滿看了一眼都站在角落裡，被罰站和自願陪站的兩個小子。知華還好，身上雖然濕透了，可明顯是他自己跳進水裡的，至少全身上下還是乾乾淨淨的。而小兒子時言，那就不能看了。衣服上全是糊得一團團的泥巴，褲子上，特彆是屁股的位置，就跟掉泥坑裡似的，全都被泥巴給糊滿了。一看就是他哥把他往水裡拉，小家夥不乾，坐在地上，然後被拖拽下去，所以才糊了一屁股。看到這兒，尹小滿氣得心跳得更厲害了。她倒是不在乎衣服，可那兩個小混蛋，一個五歲，一個兩歲，真要在水裡出點事兒，那可怎麼辦？！她黑著臉朝閨女揮了揮手：“去，把掃帚疙瘩給我拿過來！”可說罷，另外一隻手卻忍不住又捂向了胸口。“娘，這是咋了？又難受了？”之前一直沒吭聲，黑著臉站在牆邊在弟弟跟前鎮場子的大寶，第一個發現了她的不妥。這會兒也顧不得去嚇唬兩個弟弟了，慌忙跑過來扶住了尹小滿。而二妞也看出娘的臉色不對勁，頓時嚇壞了，趕緊跑到屋裡把她常坐的那個藤椅搬了出來。“娘，你先坐會兒，先緩緩，彆生氣，咱氣不著啊。”她說著，還用手在尹小滿的胸口幫她慢慢的往下捋。尹小滿沒有說話，閉著眼睛，慢慢的從嘴裡吐出了一口氣。直到心臟跳得沒有那麼快了，才再次睜開了眼。一睜眼，映入眼簾的先就是二兒子那張還帶著泥巴的，三花貓一樣的臉。雖然那小眼神裡也寫滿了擔心，可她看著還是氣不打一處來。“我讓你拿的笤帚疙瘩呢？”她轉頭看向閨女。“彆打了，打了你看著更生氣。”不等二妞開口，大寶先出聲阻止。聽兒子這麼說，尹小滿掙紮了一下，然後深吸了一口氣，重新靠到椅背上沒有再吭聲。她知道兒子這是向著她呢。不然真給那小混蛋幾笤帚疙瘩，他肯定又叫得鬼哭狼嚎的，到時候氣得還是自己。看娘將臉扭向一邊，閉著眼不吭聲，依然一副很生氣的樣子。沈知華有點害怕了。他不怕娘打他，反正就那麼幾下子，疼也疼不到哪兒去。可他怕把娘給氣著了。娘有心悸的毛病，生不得氣。這事彆說他了，連小弟都知道。他平日裡再調皮搗蛋，可惹娘難受的事兒，他也不會乾。他伸手拽了拽尹小滿的袖子，湊過去輕輕的求她。“娘，你要是沒勁兒，就讓我姐把我打一頓吧？我保證不跑，也不嚎叫，不讓你聽了心裡難受。你彆生氣，我知道錯了，以後我不把小言往水裡拽了。我也不往他身上扔泥巴，我跟他好好說。隻要他學遊泳，讓我幫他乾什麼都行。”在他說第一句話的時候，尹小滿還覺得自己這兒子還行，最起碼知道疼他娘了。可都沒等她高興完，又聽到了後麵的話，差點沒把她再次氣岔了氣。她睜開眼，反手就朝著二兒子腦袋上拍了一巴掌。“你這是還跟小言較上勁兒了是吧？他才多大？你兩歲的時候還在桶裡喝洗澡水呢！你現在就逼他遊泳？”一聽娘這麼說，沈知華也不乾了。喝姐姐洗澡水的事兒是他一輩子的黑曆史，等他稍微明白點事兒的時候，就再也不讓人往外麵說了。現在娘又提！他揉了揉被拍疼的腦袋，站直身子，理直氣壯地反駁道：“就是因為我差點淹死，才不能讓小言也跟我一樣啊？不行，他就是得學會遊泳。今天下午就去學！”看小兔子還敢反駁，尹小滿又惦記上她的笤帚疙瘩了！她氣得使勁兒揉著胸口，半天說不出一個字來。她朝著二兒子使勁瞪了一眼，然後用手指了指大寶，又轉手指向了廚房。那意思全家人都知道，這是讓去拿“家法”笤帚疙瘩的。看到她這個樣子，沈知華小腦袋一昂，做出了一副視死如歸的架勢。可雙手還是下意識的捂住了兩邊的屁股。大寶看了他一眼，冷哼了一聲，然後看向尹小滿，說：“娘，你不用管，我來收拾他。”說完，眯起眼看了看自己這個二弟，從藤椅邊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