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小滿拉開院門就往外麵跑。“強子，到底怎麼回事？你華爺爺怎麼了？”她截住了正在朝她奔過來的孩子，急切的問道。強子大口大口的喘著氣，顯然一路跑得飛快。聽尹小滿這麼問，他來不及回話，拉著她的手就往來時的路飛奔。“華爺爺病了，衛生所的人正把他往艇上送呢。我娘讓我回來叫你，嬸兒，你先跟我去港口！”強子的話讓尹小滿的心裡咯噔一下，她也顧不得再多想什麼，也奔跑了起來。可是她到的還是晚了。此時的港口已經被戰士們圍了起來。一眼看過去，全都是些不認識的麵孔，一看就不是島上的人。尹小滿知道，最近島上來了幾個大乾部，都是帶著警衛員的那種。可是那些人平日裡也很謙和，甚至她每次去專家組送飯的時候，遇到了，他們還會主動和她打招呼。像是現在這樣將整個港口都戒嚴的事兒，她還是第一次遇到。“你娘在哪兒？華爺爺他，他在船上？”她緊張的問道，聲音裡都帶出了顫抖。強子踮腳看了看，終於在人群最前頭看見了崔燕，他喊了一聲，然後拉著尹小滿就往人群裡擠。圍在前麵的人們都認識她，也都知道她和華老的關係親密。看到尹小滿過來，全都自發的朝旁邊讓了讓，給她留出了一條通道。尹小滿快速的走到了崔燕的身邊。“華老已經被送到船上去了，劉暢還有張醫生都跟著呢，你彆擔心。”看到她這個樣子，崔燕還有什麼不明白？根本不用她開口，就主動的說。可這樣的安慰又怎麼能夠讓尹小滿放得下心呢？她還是忍不住急切的問道：“華老到底怎麼了？嫂子，你都看見什麼了？”“應該沒什麼大事。我剛才來的時候看到華老還在擔架上和劉暢說話呢。小滿你彆怕，華老福大命大造化大，肯定會健健康康的。”崔燕一疊聲的安慰著。可是在這種環境之下，連造化大這樣的話都說出來了，也足以證明其實她這會兒心裡也慌得很了。尹小滿咬了咬牙，沒有再追問下去。很快，從營部那邊的小路上又走過來了一群人。其中的幾個正是尹小滿之前見過的大領導。而她男人沈青耘還陪在旁邊。看樣子，他們這是準備上艦。尹小滿急得心都要爛了，可她連跟誰說都不知道。有那樣的領導在跟前，她知道，即便自己男人是島上最大的主官，可這會兒，連主動說話的機會都沒有。就在這個時候，那群人走到了跟前。最中間的那位，看上去頭發花白的大領導在看到尹小滿的時候微微怔了一下，然後停下了腳步。他朝她招了招手：“小尹，你過來一下。”尹小滿整個人都懵了！這樣的大領導怎麼會認識她？居然還叫得出她的名字？！看她跟傻了一般，旁邊的崔燕急得朝著她的腰使勁戳了一下。尹小滿疼得一抽，這才反應了過來。她連忙朝著那群人走了過去，隻覺得自己雙腿都是軟的，整個人都像是在打飄。看她走近，那位長者並沒有多說什麼，而是指了指自己的旁邊：“你跟我們一起進去。”旁邊的人全都露出了驚詫的表情。沈青耘不動聲色的將媳婦拉到了自己身邊，握住了她的手腕，牽著她一起走。尹小滿渾渾噩噩的跟著他穿過人群，一直都跟著上了艦，都還沒有明白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可是一到艦上，她就反應了過來——其他那些都不重要，此刻最重要的是，她要去看華老。她要知道華老到底生了什麼病！好在，這群人原本就是上艦看望老人家的。他們一起走到了艦艇裡麵一個比較大的房間。可艦艇上的房間，即便比較大，又能大到哪兒去？除了床，再站兩個人就擠得滿滿當當，連身都轉不了了。此刻，病房裡有一個醫生正在幫華老檢查著身體，尹小滿看了一眼，她並不認識，應該是駐船大夫，或者是跟隨領導一起上島的大夫。而劉暢和衛生所的張醫生都守在門口。看到這一群人走過來，劉暢連忙迎了過來。“華老情況怎麼樣？”那位長者出聲問道。“報告司令，華老的情況目前已經穩定。他剛才是低血糖犯了，現在已經恢複過來了。”聽他這麼說，長者皺了皺眉：“就隻是低血糖？”語氣裡明顯帶出了幾分不相信。劉暢躊躇了一下，回答：“從症狀上看就是低血糖犯了，但是華老之前就有高血壓，而且牙齦發炎也有好長一段時間了，怎麼治療都不好。剛才喬醫生問了，華老說他們家族有糖尿病遺傳史，所以現在懷疑他是患了糖尿病。但是這個病必須要到醫院全麵檢查之後才能確診，我們現在隻能估計。”聽了他的話，那位老者點了點頭。尹小滿心裡急得不得了，實在是忍不住了，拽了拽自己男人：“糖尿病是什麼？”這到底是什麼病，她怎麼以前連聽都沒有聽過？沈青耘一臉茫然的搖了搖頭。很顯然他知道的也並不比自己媳婦多多少。“等會兒問劉暢。”他小聲的說回複。他們的聲音並不大，可是這會兒門口的過道裡擠滿了人，大家距離都很近，所以這段對話每個人都能聽到。更有人還看到了他們兩人互相牽著的手，眼睛裡都不由自主的露出了驚訝的表情。而那個被稱之為司令員的長者，這會兒也終於想到了尹小滿。他看了看她：“小尹，你跟我一起進去。”“哦，好！”尹小滿快步上前，毫不遲疑地跟了過去。留下身後一堆意味不明的眼神。推門進去，尹小滿的目光先落在了躺在臨時病床上的華老身上。此時的華老臉色依然還有些蒼白，手腕上還掛著吊瓶，但是精神顯然已經好了很多。他看到尹小滿，朝她安撫地笑了一下，然後目光落在了站在她前麵的老者身上：“司令員，你還把我們家姑娘給帶上來了，你這是要嚇死她嗎？”那長者瞪了他一眼：“你還知道會把你們家姑娘給嚇著啊？我不把她帶上來，小丫頭估計當場就得哭！”說完，他轉頭朝尹小滿的臉上指了指，笑道：“你看，這眼圈現在還紅著呢。”聽他們兩個人如此對話，尹小滿總算是明白了。看來，麵前這位長者，應該就是華老曾經說過的，少數幾個知道他們關係的大領導。想到這兒，她也不再繃著了，伸手揉了揉眼睛，衝著華老嗔道：“姑父，你嚇死我了！”這一句話一出，眼淚終於沒有繃住，撲簌簌的就落了下來。她來到這個世界到現在已經十二年了，和華老認識也已經十年有餘。在尹小滿的心裡，華老對於她來說，已經是實實在在的親人。即便他們並沒有什麼血緣關係，可對於她來說，華老和血脈親人並沒有任何區彆。以前大家天天見，有時候一天幾見，她倒也沒有太深的感受。可這忽然一聽說華老病了，病得被抬到了艇上，尹小滿隻覺得天都塌了一半兒。那種恐慌，害怕，是她多少年都沒有感受過的了。她真怕華老萬一出點什麼事……那會怎麼樣，她連想都不敢想。看她真的哭了，華老的表情更加的無奈。用那個沒有掛吊瓶的手朝她招了招“過來。”尹小滿走到了他的跟前。那位長者朝著屋子裡的那位軍醫側了下頭，那人轉身走了出去。而長者則站在了靠近門口的位置，將裡麵不大的空間空出來，讓他們兩個人說話。“姑父，你到底是什麼病啊？我怎麼聽劉暢說還是遺傳？你這不會有什麼危險吧？要不，我和你一起去團醫院，我去給你做飯好不好？”尹小滿抹掉了臉上的淚，一疊聲的問出了心裡最擔心的問題。“沒事。哭什麼啊，這麼大人了。”華老朝她瞪了瞪眼睛，故意做出了一副凶巴巴的模樣。可這麼多年，他在尹小滿的心裡一直是和慈善劃等號的，所以表情再凶對於她來說，也沒有任何震懾力。顯然，華老也是明白的。他歎了口氣，收起了笑容，對尹小滿說：“彆說傻話了，你這兒還有一大堆事兒呢，怎麼能跟著我走？放心吧，我身體沒事，而且也有人照顧。”看尹小滿還要爭取，他擺了擺手：“彆說了，我也不會在團裡留太長時間，這次回去，我可能直接就回京城，以後都不會再回島上了。你怎麼跟著我？”一句話將尹小滿徹底說懵了。她半張著嘴蹲在華老的床邊，像個木頭一樣，半天緩不過神兒來。“華老和寧工在這次試艦成功之後就向組織遞交了退休申請，鑒於兩位老人年齡都大了，不在適合如此高強度的工作，加上島上條件也不適合休養，所以組織批準了他們的申請。我這次來有一個任務就是要把這個消息傳達給他們。但沒想到，現在卻變成了我得把他給帶回去了。”身後那位長者忽然出了聲。似乎是在替華老做出解釋。其實尹小滿這會兒已經反應過來了，之前她是因為完全沒有往這方麵想，所以太過震驚。但理智回歸之後，她就明白這才是對華老還有寧工來說，最好的選擇。島上再好，離陸地也太遠了，真要有個什麼大病，衛生院的條件還是差得多。華老他們作為對國家做出了大貢獻的人，如果回了京城，以後就可以安安生生的養老，各方麵的條件肯定要比現在好太多太多了。對他們的身體，隻有好處沒壞處。可是理智上雖然知道這樣的選擇是正確的，可是從感情上，尹小滿還是覺得無法接受。特彆是，她今天頭一次深切的感受到了，華老老了。想想看，他和寧工都是七十以上的老人了。尹小滿不敢想，如果這次分離，他們以後還有沒有再見麵的機會？越想心裡越難受，心仿佛被人揪著，一抽一抽的疼。她不想哭，不想讓老人看著難受，可是那眼淚還是不爭氣的，怎麼也控製不住。看到她這個樣子，華老的眼圈也紅了，用手在床邊上拍了拍：“走吧，走吧，彆留在這兒，你這個樣子看得我心裡怪難受的。趕緊走，回家做飯去吧！”尹小滿也知道自己這會兒情緒實在是有點失控。留在這兒，除了會讓姑父跟著自己一起難受，彆的沒有一點用處。可是她就是舍不得走。隻恨不得能夠多留一會兒，再將這位老人更多看一眼。最後，還是那位老者，過來抓住她的胳膊將她從地上拽了起來，然後抓著出了門，衝著門外大喊了一聲：“沈青耘，把你媳婦兒帶走！”“是！”一直在門口等待的沈青耘聽到這兒，一個立正，然後連忙跑了過來。在看到媳婦那一臉的淚，默不作聲的歎了口氣，拉著她的手腕就朝艦艇外麵走去。尹小滿沒有抗拒，乖乖的跟著他下了艦。她知道，今天的自己已經是得了特例，應該很感激了。再要求彆的，顯然是不可能。丟下她，沈青耘再次回了艦艇，而此時，還在外麵圍觀的崔燕和又追過來的幾個孩子全都將她團團圍住。外麵人多嘴雜，尹小滿沒有吭聲，帶著這麼一群人回了家。在聽她說了華老和寧工都要離開之後，幾個小家夥全都繃不住，開始抹起了眼淚。知華更是嗷的一下哭出了聲。而時言似懂非懂的，也站在哥哥身邊跟著抽噎。他們哭得尹小滿心裡更是亂極了，她丟下這一堆的爛攤子，回房間將門從裡麵插上，然後直接進了空間。剛才實在是太慌了，以至於她都沒有來得及問清楚，華老和寧工他們到底是怎麼個走法？是一起，還是分開走？看今天這架勢，估計華老可能會馬上跟船走，而寧工到現在都沒上船，那是不是代表著，今天他暫時還不走？如果這樣，那就得給兩位老人準備點東西。可這會兒準備什麼也來不及了，她也心慌到不行，現做肯定是做不了。尹小滿也顧不得要怎麼解釋了，從自己的小屋裡將之前立春給她的點心，撿不太出格的包了一大包，又把她平日囤積的餅子，饃饃，各種小菜揀適合老人吃的整整裝了一盒子。這會兒的她，實在慶幸自己有那個未雨綢繆的好習慣，平時但凡做點好東西，都下意識的留一份存著，以備不時之需。可她沒有想到，最後居然是在這種情況下，派上了用場。將東西收拾好，她打開房門，也沒帶孩子，自己一個人去了寧工和華老同住的宿舍。看到她，寧工還有點奇怪，可再看看她哭得紅彤彤的眼睛，一下子就全明白了。他無奈的笑了笑，伸手接過尹小滿手裡的東西，歎道：“你可真是個操心的命。這會兒了還能想著給我們帶吃的。”尹小滿癟了癟嘴：“我要是不帶，那你們一路上還不得寧可餓著也不吭聲？”一句話說完，她的鼻子又酸了。“嗐，又不是以後就沒機會見了，哭什麼？”看她這個樣子，寧工也很是頭疼。他認識尹小滿的時間比華老還長，在心裡也是把她當做自家女孩兒一樣的心疼。這些年他也沒見這姑娘哭成這樣過，這會兒也有點不知道怎麼辦才好了。想了想，他朝屋裡指了指：“進去說。”說完走過去將院門關上。尹小滿跟他走進了屋。這才發現這兩位老人應該準備離開這件事不是一天兩天了，他們的行李早已經收拾的整整齊齊。連那滿屋子到處都放滿了的書和資料，也已經裝箱。她有點懊悔，覺得自己對老人們關注的實在太少了，她已經好久沒有來過他們住的地方，不然也不會到現在才知道這個事兒。看出了她的自責，寧工搖了搖手，解釋：“我們遞交申請這事是保密的，怕提前被人知道再造成什麼無端的猜測。所以也沒有辦法提前跟你說。你不用想太多，跟你沒有任何關係。這段時間我們房間亂，你就是要來我們也不會讓你進來的。至於離開……”說到這兒，寧工遲疑了一下，還是開口說道：“小滿，你不用難受，其實我們很快就又能見麵了也不一定。”“什麼意思？你們還會再回來嗎？”尹小滿驚訝的問道。寧工搖了搖頭：“不會了，我們這兩把老骨頭，經不起這樣的折騰了。再這樣坐幾次船，命都得交待了。”寧工暈船，據說當初上島的時候好些天都沒有緩過勁來，之後更是頭暈了很長時間。所以這些年來，華老還因為各種事下過幾次島，他老人家卻足足在島上待了十年，一步都沒有離開過。“那，我們怎麼見麵？”尹小滿再次追問道。寧工默了默，再次歎了口氣：“唉，這事吧，沒有正式通知之前按說我不應該跟你透露。可這是已經明確了的，要通知也是最近的事兒了。提前跟你說說，應該也沒什麼。”他說著，忽然壓低了音量，又朝尹小滿身邊湊了湊，小聲說道：“島上要換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