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凜竹醒來時已是深夜。窗簾大開著,外麵已有天光大亮變為霓虹燈起,千萬盞燈火之中,街道人聲鼎沸,看上去比湖城要熱鬨不少。想來也是,婺城畢竟是省會,自然人要多上不少。趙凜竹捂著自己的額頭,遲鈍反應了半晌,才意識到自己好像是有點發燒了。她重重的歎了口氣,坐起身來。她沒帶藥出來,所以還得出門去找藥店拿藥,不然燒死在酒店裡都沒人知道。真是該死,早知道就不答應對方來這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了。趙凜竹動作緩慢的從床上站起身來,裹上一件厚厚的羽絨服出了房門,被外麵凜冽的寒風一吹,她反倒清醒了不少。但是這清醒隻不過是一時間的清醒,她走了一截兒路之後,便覺得有些頭重腳輕起來,分明藥店就在不遠處看得見的地方,她卻再也提不起力氣往那邊走。趙凜竹眼前一黑,就這麼突兀的往下栽去,世界陷入一片黑暗之中。隱約間她聽到附近響起行人的尖叫聲。混混沌沌之間,趙凜竹聽到了熟悉的聲音。“醫生,沒什麼大礙吧?”熟悉的聲音說道。另一個陌生的聲音開口:“就是有點燒,吊幾瓶水就沒什麼大礙了,放心吧。”“謝謝。”腳步聲響起,這一方天地重新歸於平靜。趙凜竹知道自己得救了,也不再去想太多問題,踏踏實實的繼續睡了過去。等她再次醒過來,已經是第二天了。入目的是一片蒼白的白色,她知道自己現在是在醫院。趙凜竹疲憊的睜開雙眼四下一看,愕然看到了坐在不遠處沙發上的顧天誠,對方神色疲憊,眼下帶著淡淡的青色,看上去像是一夜沒睡,現在才開始打盹。趙凜竹這才想起昨兒晚上迷迷糊糊聽到的聲音——她還真是沒聽錯,昨天就是顧天誠帶她來的醫院。不過顧天誠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趙凜竹掙紮著往上動了動身體,吊瓶輕輕一蕩,顧天誠猛地驚醒過來,抬起頭一看,對上趙凜竹的視線。趙凜竹咳了兩聲,唇色蒼白的開口道:“謝謝。”“終於醒了。”顧天誠鬆了口氣,“你足足打了三瓶水。”趙凜竹亦是無奈的笑:“身體條件太差了。”顧天誠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額頭,發現已經不再燙了,才鬆了口氣:“燒退了,應該沒什麼大礙了。”“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裡的?”趙凜竹坐起身來,問道。“正好元旦有點事要來婺城辦——你怎麼會在這裡?”“我也有點事。”趙凜竹抿了抿唇,並未說出自己的真實目的。兩人對視一笑,顧天誠聳肩:“看來你也是不好說出口的事兒。什麼時候回去?”“應該是明天吧。”她說。“我也是,”顧天誠微微頷首,“明天我們一起?”“行啊。”趙凜竹點了點頭,還待要說些什麼,突然聽到走廊傳來一陣護士的埋怨聲,登時將視線看向門口。“你這人怎麼搞的?撞了人也不道歉的嗎?”“抱歉,我有點急事。”隨著話音落下,門外穿著駝色大衣的女人踩著高跟鞋走了進來,視線落在趙凜竹身上時猛地一頓,神情頗有些犯愁:“怎麼樣了,凜竹?”“……”趙凜竹抿了抿唇,看一眼顧天誠,方才開口道,“沒事了。”顧天誠看出她眼中的不方便,倒是很貼心的站起身來,道:“那我就不打擾了,明天見。”趙凜竹跟他告了彆,才鬆了口氣,重新倚靠回去。趙凜竹她媽姓林,單字一個衫,是一名美術家,但鋼琴方麵也頗有造詣,偶爾會去客串一把鋼琴會的嘉賓,此刻向來是剛從鋼琴會出來,手上還拿著指套,神情匆忙。趙凜竹掃了一眼她的打扮,沒有開口。林衫倒是很抱歉地開口道:“昨天媽媽一個朋友臨時出了事兒,沒有人替班,所以我頂了上去,沒空來接你,你沒生氣吧?”“沒有。”趙凜竹很平靜地說道。她這樣的平靜反而更讓林衫惴惴不安,歎了一口氣後,將帶來的保溫桶揭開了,遞給對方:“吃點東西吧,我讓保姆給你燉了點雞湯。”“謝謝。”趙凜竹接過,卻沒有喝,而是將雞湯放到了一旁。倒不是她不想喝,實在是此刻渾身上下沒什麼力氣,端著這麼大一桶雞湯實在是有些費勁。林衫也沒有發現這點小細節,而是尷尬的另找話題:“你明天就回去了對吧?要不今天下午媽媽帶你去市中心逛逛,買點吃的喝的穿的?”趙凜竹禮貌的笑了笑,沒答應也沒拒絕。她現在非常後悔自己來婺城走的這一遭。對於林衫,她根本就不應該抱有任何期望。什麼在父親身上沒得到的愛就要由母親來彌補……都是騙人的,這兩人,誰的愛她都沒得到過。她爸比林衫好了不少,至少沒有徹底的拋棄她。這麼多年,少說還每個月都給她生活費呢,而且一點都不苛待她。從醫院出來,趙凜竹一翻手機才發現趙父給自己打了兩三個電話。趙凜竹想了想,還是沒有回撥回去,打算回湖城了再說。除了趙父的電話之外,還有陸巡一的幾個未接電話,以及對方發來的十來條短信,趙凜竹匆忙看了一遍,不由得心中一暖。陸巡一的短信全都是詢問她蹤跡的,估計是晚上見她沒回家有些擔心。趙凜竹編輯了一條回複過去。趙凜竹:我在婺城,不用擔心。過了會兒手機響起來。陸巡一:你怎麼會在婺城!顧天誠也在婺城,你是跟他去私奔了嗎!都什麼跟什麼!趙凜竹無語的合上手機,打開靜音,打算忽略掉這個智商係統尚未成熟的笨蛋。接下來的時間,趙凜竹跟林衫一起很無聊的逛了婺城的市中心,買了大大小小不少東西,有特產也有衣服首飾,甚至買了一個奢侈品的包包,少說花了林衫幾萬。結賬的時候趙凜竹在心中感慨,看來這些年,林衫過得並不算差勁。想來也是,林衫和趙父在一起的時候,已經是業界有些名氣的畫家了,這麼多年,想來技藝更加精湛。結束時林衫邀請趙凜竹回家住,卻被她婉言拒絕了,回到酒店趙凜竹將東西全都擺放好,林衫開口問道:“明天我來接你,送你去車站?”“不用了。”趙凜竹拒絕道,“我跟一個同學約好了明天一起回去,你去忙你的吧。”林衫欲言又止,沒有再勸,跟她作彆。關上房門,趙凜竹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氣,癱坐在地上,看著滿地的名牌包包和衣服,她扯起嘴角笑了笑,覺得這些東西空蕩得毫無價值。於她來說,名牌與不名牌,根本沒有任何區彆。不都是穿在身上的布料而已嗎?趙凜竹拿起手機,陸巡一一個電話正好打了進來,她微微一愣,接通摁下了擴音。那邊終於打通電話的陸巡一激動道:“你在哪兒呢!我也來婺城了!”——這真是一個驚天巨雷。嚇得趙凜竹立馬坐直了身體,僵硬道:“什麼!”“我也來婺城了啊。”陸巡一毫無所察,一副理所應當的模樣,“你現在在哪裡啊?我來找你。”“你也來婺城?你來婺城乾嘛?你瘋了嗎?”趙凜竹嚇得接二連三的問道,聲音陡然拔高,“你是腦子抽筋了還是怎麼了?莫名其妙跑到婺城來,伯父伯母知道嗎?”“知道啊,”陸巡一說,“我跟他們說你私奔了,我得來把你抓回去。”“……靠。”趙凜竹難得罵了一句臟話,報出一串自己的地址,“你趕緊過來,看我怎麼收拾你。”趙凜竹掛斷電話,才通過對方給自己發的短信,以及謝忱、蘇恬恬給自己發的短信得知了事情的始末。原來陸巡一這家夥打不通電話之後慌了神,聯係了蘇恬恬和謝忱,結果依然打不通電話,陸巡一急的還以為趙凜竹出了事兒,當即拍案決定來婺城救人。趙凜竹又是好氣又是好笑,翻了半天的短信,愣是沒能想出一個可以評價的詞兒。那邊的蘇恬恬卻突然發過來一條短信,讓趙凜竹微微怔住。蘇恬恬:“他就是太在乎你了,才會這麼衝動。”“你也彆太生氣了。”在乎……嗎?趙凜竹關掉手機,坐在地上發了許久的呆。晚上八點過一刻,房門被敲響,趙凜竹飛快的站起身來打開房門,陸巡一風塵仆仆的站在門口,見著她的瞬間,咧開嘴露出一抹極其張揚的笑容來,牙齒足足露出八顆,閃得人眼睛疼。這一幕,趙凜竹記了很久。歲月消融,年華即逝,唯獨此刻的陸巡一,鮮活而生動的存於她的腦海之中,經久不息。陸巡一看到她身後擺了一地的名牌和奢侈品,不由咋舌:“趙凜竹,你是來婺城賣身了嗎?”滿心感動瞬間化為虛無,趙凜竹一把拍上房門,一腳踹上對方的屁股:“滾。”陸巡一捧腹直笑:“臥槽,你彆當真啊,開個玩笑嘛。”趙凜竹瞪他一眼。陸巡一的神情嚴肅起來:“你嚇死我了。”氣氛突變,趙凜竹微微愣住,怔怔的看著他。陸巡一歎了口氣,往前邁了一步,輕輕抱住了趙凜竹。他的嗓音輕柔溫和的響起來,說話時的熱氣撲打在趙凜竹的脖頸之間。他說:“趙凜竹……我差點以為,你要從我的生命之中消失了。”“那樣……我會有點害怕。”陸巡一頓了頓,補充,“隻是有一點。”趙凜竹突然濕了眼眶。不知道你的生命之中有沒有這樣的一個人。你和他關係密切,友達之上,戀人未滿,彼此之間始終隔著一層薄薄的紙,穿不過去,卻又紋理清晰,透明無比。他是你人生之中重要的一部分,失不得,斷不去。他與你吵吵嚷嚷,爭吵時恨不能彼此餘生再不相見。可當他真正要離開的時候,你卻是最舍不得他的那一個人。之於趙凜竹,陸巡一就是這樣的一個存在。那時候的趙凜竹,尚且不懂愛情。
第29章 愛情(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