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經深了,雷聲仍是轟鳴,彷彿九天之上,雷公電母正在不停敲擊,雪亮的閃電也不時劃過夜空,膽小的宮娥嚇得花容失色,卻捂著嘴不敢發聲。晨露候在廊下,耳邊滿是喧嘩雨聲,她倚著白玉欄杆,百無聊賴地凝望著雨幕,凝望著,遠處的宮闕樓台。這雨聲喧囂,卻讓天地都為之安靜,在這轟然巨響之下,世間的人和事,都淡漠煙渺,不複想起。瞿雲正在和元祈議事,她卻無心去聽,告退而出。大約,也就是謠言的事罷!她輕輕拂去髮間水滴,想起元祈那抹森冷笑意,不由微笑。他生於這詭譎宮闈中,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對他來說,已是家常便飯,他,不會輕易相信任何人,亦不會,把自己的弱點,示之於人。他涼薄的微笑下,是不可見底的深淵,以及,身至高處的帝王心術。她的微笑加深,彷彿很是歡愉。“你在笑什麼?”瞿雲從宮中退出,來到她身邊,好奇問道。“我在笑……林媛怎麼生了這樣的兒子。”她笑厴晶瑩,在雨中看來,朦朧絕美,隻那眉宇間一分苦澀,揮之不去。“生出這樣出色的兒子,又想要擅權,結果落得個母子相殘——老天給林媛的,真是奇妙……”她歎息著,最終吐出一句——“不過,她要真是全壽善終,這世上,還有天理嗎?”話中的怨毒,清晰刻骨。瞿雲看著她,伸手替她拂去雨珠,他深深了解她的心境,卻不由,仍是心疼。她最恨的,是那負心薄倖的元旭,然而,他已經蓋棺入墓,成了所謂的先帝,奉供於宗廟之上,永受祭祀。他這一死,這刻骨仇恨,上窮碧落下黃泉,卻又由誰來承受?隻有林媛!在這世上,她總抓住些什麼,比如憎恨,比如複仇,她才能繼續活著,繼續,在這前世寂滅的宮闕之間,從容行走。這般寂寞慘痛的人生,值得嗎?“你,也恨著今上嗎?”不自覺的,瞿雲問道。“我不知道……”少女的眉間,一片悵惘。“看著他,我便想起了元旭,可事實上,他們完全不像……”她想起了元祈的笑容,冷冷的,沉穩莊重之下,隱隱含著譏誚,彷彿在靈魂深處,有著無窮的鋒刃尖冰。而元旭,他永遠是如沐春風,溫暖和煦,讓每一個人,都心儀景從。他們並不相似。她輕輕搖頭,將這莫名的念頭甩去,接過侍者遞上的絲絹繪傘,與瞿雲漫步而出。宮中的大道,寬闊齊整,此時,卻杳無人煙。兩人並肩而行,一邊輕語閒談,可內容卻非關風月,若有人聽了去,難免嚇暈過去。“皇帝讓你那些秘密手下去做什麼?”晨露輕聲問道,語音在浩大雨聲中,卻清晰可聞。瞿雲笑道:“任謠言傳得滿程風雨,也確是對他不利,一些血腥手段,也在所難免。”晨露卻不罷休,微笑看他道:“光是霹靂手段,恐怕還是不夠吧?”瞿雲苦笑,隻得繳械投降:“皇帝還有一句話——”“要想隱藏一顆珍珠,隻有讓它湮沒於無數珠粒之中。”晨露是何等冰雪聰明,微一沉吟,便明了了元祈的意思,她暢快大笑,眉宇間的抑鬱,一掃而空。“真是……不像那兩人的兒子……”她笑著說道。二三日,便有風聞奏事的禦史上書,道是城中謠言駁雜,恐是有礙聖聽,奏請聖上予以阻止。晨露抑不住好奇心,趁著當值的空閒,將奏摺一一讀完,險險笑出聲來。她和瞿雲說起時,仍是笑不可抑。“那上麵簡直是神魔話本,木蓮救母的橋段、邪道做法的傳說、前朝冤魂的作祟,還有韃靼刺客的暗殺,真是繪聲繪色,聽完這些,再去聽什麼皇帝弒母,簡直是黯然失色——謠言混在謠言之間,根本掀不起什麼風浪來。”瞿雲微笑著,第一次看她微微眯眼,卻不是因為殺意,他心下欣慰,也開起了玩笑:“過幾日,京城還要熱鬨些呢!”晨露莞爾笑道:“我等著看,皇帝於暗殺一道,有什麼創新!”京城此時真是熱鬨,太後遇險的種種離奇傳言,尚未落下帷幕,京中便又出了怪事——好幾位大臣,被暗殺於家中,死狀極為離奇。當今聖上聽完奏報,極是惱怒,把京兆尹狠狠斥責了一頓,限期破案。可憐的京兆尹跑斷了腿,愁白了頭髮,卻在一日後,又接到奏報——太後的親弟弟,當今國丈,靖安公林源於二更時分,被刺客擊傷。這一消息如晴天霹靂一般,讓他目瞪口呆,滿心裡全是絕望——真是流年不吉,今番不僅烏紗不保,怕是連身家性命也要搭上了!當他聽衙役報來,現場有些蛛絲馬跡時,真是如獲至寶,親自趕到了現場。拜望過受了驚嚇的靖安公,京兆尹馬不停蹄的到了事發的臥房之中,他仔細察看過物證,覺得一頭霧水。現場聚集了六扇門中的好手,其中不泛昔年的軍中精英,總捕頭神色凝重,湊著他耳邊一陣低語,京兆尹聽完,不禁大驚失色。“趕……趕快備轎,我要麵奏皇上!”他緊急覲見之後,皇帝第二日破了慣例,行了大朝,這是極罕見的行為。大臣們都心頭揣測,竊竊私語,等到皇帝駕臨,才歇了下去。“諸臣工!”元祈開口很是慎重,他掃視著階下大臣,道:“此番,有韃靼高手潛入,諸位怕是要小心自己的安全了!”眾臣本是惴惴,聽這突兀一句,心頭震顫,有膽小的,手心已是濕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