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雲迎著他的目光,不避不讓:“千真萬確。”“好得很……朕的弟弟們越髮長進了!”皇帝臉色陰鬱,緩緩道:“敢情朕是紂桀之君,弟弟們個個噤若寒蟬,連探望也要偷偷摸摸!”眾臣聽他話音不善,無人再敢開口,一時殿中氣氛沉抑。此時殿外腳步淩亂,微微有人聲低語,秦喜探過頭來,望了一眼,便又速速退了開去。“做什麼如此慌張?!”皇帝沉聲問道。秦喜躡足而進,跪稟道:“太後娘娘的慈寧宮裡,不知出了什麼事,急急宣了太醫過去。”皇帝心念一閃,驀然想起,晨露曾道,要往慈寧宮中覲見,一時心亂如麻,什麼軍國大事,也入不了腦中。瞿雲察言觀色,寬慰道:“皇上且慢心焦,娘娘命格貴重,不會有什麼危險的!”話雖如此,他心中也是惴惴。皇帝再無心商議,由禦座中站起,對眾閣臣道:“卿等暫且歸去,把部中事務料理妥當,就是朕躬之福了——內政修明,還有什麼人能掀起大浪來?”他微微冷笑著,清俊麵容上一片寧靜,隻那瞳仁之中,足見剛毅。……皇帝趕到慈寧宮時,已是風平浪靜。太後見了他,隻略略說了幾句,便讓他先去探望受驚的嬪妃們。“後宮雨露均霑,才是社稷之福,她們有些人,平日裡見你一麵也難,你且去小意溫存一二,她們便歡喜不儘了!”皇帝一聽便知,這是在說雲蘿,他壓住心頭火氣,從慈寧宮辭出後,便上了肩輿,朝著碧月宮方向而去。秦喜在旁隨侍,善解人意道:“皇上,雲貴人那邊……?”皇帝微一沉吟,道:“也罷,賜雲蘿雲錦五匹,取一罐上好的白藥給她。”……碧月宮中,絲毫不曾有香氛馥鬱,隻是將重重帷幕捲起,任由清風吹入。皇帝一進殿中,便覺心曠神怡——十六扇落地雕花檀木門,被齊齊打開,日光淡淡照入,毫無晦澀昏暗之感,重染的紗縵高高懸起,隻有飄渺尾端,在風中飛舞。“這是做什麼?”皇帝又是驚奇,又是疑惑。晨露一身宮裝未褪,鬢間步搖,熒華迷離,她半倚在窗邊,飄然出塵,宛如姑射仙人一般。“我受了一點小傷……”她靜靜說道。“就是那塊冰琅惹的禍?!”元祈心疼不已,怒道:“安王將這等邪物貢上?!”晨露苦笑一聲:“他並非是對我而來。”她由絹衣中,扯出一角非帛非金的料子,道:“前日我接到警示,便早有防備,穿了這金絲軟胄,沒曾想,那冰琅穿透之力,竟會如此厲害!”“是母後?!”元祈悚然問道。“她早已安排下座次,那冰琅碎裂的時間,也早就被計算好。”晨露輕輕歎道:“她終是不能容我於世上,也難怪,皇後是她嫡親的侄女……”她素來剛烈,如今幽幽道來,竟平添了幾分淒冷抑鬱。難道她……竟也是對我有意?皇帝又驚又喜,心中但覺如飲甘霖,幾疑是在夢中。“你不要擔心……有朕在一日,絕不容她們傷害於你!”他對著傾心的佳人,鄭重說道,目光炯炯。晨露凝視著她,良久,她悠然一笑,眸子在瞬間晶瑩一燦,旋即黯熄。“多謝皇上……”她低低說道,彷彿喜不勝禁,眼波微微蕩漾著,有如一潭深水。“皇上莫要為了我,與太後傷了和氣……其實今日之變,也不全是她的授意。”她秀麗的眼睫微微顫動,有如蝶翅一般。“還有誰參與其中?”“安王殿下。”晨露語聲清冷,在整個殿中輕輕迴響——“其實,他進獻這冰琅,本欲謀圖的,是您,或者太後。”“這樣的珍奇,隻有您兩位配用。太後大概瞧出了其中端倪,所以……”元祈這才恍然大悟,他幾乎要冷笑出聲——“這才是朕的骨肉至親呢!!”他笑聲中含著譏諷,更有空茫而寂寥的無力。晨露靜靜凝視著他,眼中光芒幽深,躊躇,隱忍,決絕……都在一瞬間,有如天外流光。“朕這些弟弟們,沒有一個是良善之輩……今日,暗使那邊報來,靜王又不甚安分,竟然深夜密會平王……真真不可思議,朕還沒跟他計算扣滯軍需,延耽時機之罪,他居然越發猖狂起來!!”晨露見元祈惱怒更甚,不動聲色的,又加了把火:“還有齊妃娘娘的事……我到現在還心有疑惑呢!”元祈森然一笑:“朕也很納悶……後宮爭寵,斷然不會用這等明刀明槍。齊妃這一死,朕的兩大重臣生出嫌隙,又是便宜了誰?”他望著遙遠的蒼穹,思緒已飛到宮牆之外——晨露黛眉微蹙,輕輕道:“但願……本朝莫要出了共叔段之事!”元祈聽她比出鄭伯共叔段,心中生出另一重驚兆——“你的意思是……”“皇上……您一日沒有誕下麟兒,靜王便是有恃無恐!!”“因為太後,會一直將他視做東宮!”……皇帝懷著滿腹心事而去,晨露凝望著他俊逸的身影,深刻的明曉,一場慘烈的政爭,終於要進入高潮了。她沒有任何喜悅,隻是凝視著自己的手臂,微微蹙眉。那白皙如玉的肌膚之上,有幾道細微的血痕,幾乎要結痂淡退。“取把小刀來。”她吩咐澗青道。手持這把精巧的鳳翼裁紙刀,她朝著傷口,用力劃下——一時鮮血飛濺!她對噴湧而出的殷紅視而不見,逕自盤膝運氣,功行三十六週天後,才微微睜眼,神情疲憊已極。“真是歹毒……”她微微低語道,凝視著深深的傷口。鮮紅之中,但見點點瑩輝,在血肉中發出幽微光芒。她微微有些疲倦,全身都鬆弛下來,對著滿眼驚疑的澗青,淡淡道:“太後真是用心良苦,安王加了矽沙,她又加了酥濤,使得冰琅落下時,略微鬆軟,不至當時便致人死命——可這一味酥濤,一旦進入習武之人的血脈中,卻會遊走全身,阻斷心脈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