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生非常,一時無人反應過來,宮人們如夢初醒,連忙取來絹帶傷藥,將娘娘們一一扶至榻上,先細細敷上,一迭聲地遣人去喚太醫。晨露抖落衣間的碎屑,以紗絹將細微傷處輕輕擦拭——不過幾道淺痕,片刻之間,便止住了血。她目光閃動,仔細凝視著那幾道細微的血痕,半刻之後,才收起手中紗絹。一旁的雲貴人,正在低低啜泣,禦醫從她的玉臂之中,夾出一片利刃似的碎片,頓時鮮血又噴湧而出。太後麵色鐵青,厲聲喚來葉姑姑:“將鍛鎏這冰琅的工匠給我拿下!”鍛工局的掌事太監,半刻後便急急趕了過來,他未及擦拭額頭的汗珠,顫巍巍地跪下:“太後容稟!”“還要稟什麼……?!”太後氣得心間又是一陣發悶,勉強忍住了,才冷笑道:“你們越發膽大了,是想我這老太婆早早歸天麼?”“娘娘……這實在與我鍛工局無管啊……”掌事太監再也顧不得忌諱,一氣說道:“我們平日裡進獻的珍品,都是局中師傅再三試驗過的,絕不能有什麼差池!”“那這是什麼……?!”葉姑姑在旁冷冷喝道。掌事太監趨前跪下,撿起幾片碎渣,用手輕輕撚動,渾然不顧被紮得鮮血淋漓,眼中露出不可思議的驚愕。“這……這冰琅,鍛鎏之前,就被加入了矽沙!!!”他失措喊道,麵色有如死灰一般。“你仔細說來。”太後微微平靜下來,示意他起來回話。“這冰琅珍貴異常,乃是安王殿下此次朝見的貢品之一,我等絲毫不敢怠慢,自迎回當日起,就單獨存庫,由手藝精湛的師傅精心打造,等閒之人,想見一眼也難……怎麼會,會有矽沙……?”他微微痙攣著,再也承受不住這滔天大禍的打擊,喃喃道:“加了矽沙,冰琅就極易鬆垮,碎成一瓣瓣的……”“且慢!”太後聽出了端倪,問道:“若是這冰琅是完整一塊,能否看出有矽砂?”“這……恐怕不能。”“你局中的師傅是否可靠?”“正要啟奏娘娘,這位大師傅,正是當年為先帝鍛造兵刃的那位,絕對是忠心耿耿。”眾人麵麵相覷,良久,葉姑姑才囁嚅道:“娘娘,怕是在安王殿下那邊,就已經……”太後鳳眸一閃,斷然道:“不可妄言!”在座幾人口中不言,心中都有如明鏡——這是禦用之物,鍛工局上下敢不經心?如今出了這等變故,確是安王那邊的嫌疑最大。梅貴嬪看著眼前的混亂場景,臉色越發蒼白起來,她覺得腹中隱隱作痛,禁不住輕輕呻吟起來。太後一眼瞧見,連忙喝道:“快讓禦醫再回來!”殿中於是再次陷入了忙亂驚慌之中。……乾清宮中,皇帝正在和閣臣們議事。“藩王們久離封地,總是不妥,誠王殿下若真是病體難支,可以讓太醫院院正隨侍在旁,回封地後緩緩調養。”齊融乾癟的麵容上,皺紋有如蛛網密布,隨著他的動作,越發深刻。老年喪女的慘痛,讓他幾乎要大病一場,雖然勉強撐住,卻也是元氣大傷,乍一看,有如老了十歲。看著侍從送上的奏章節略,他肅容而談,眉宇間隻見嚴峻。皇帝微微皺眉:“這恐怕不妥,論輩分,誠王是朕的叔父,如今他既然甚感不適,怎能急於趕他回去?!”孫銘在旁聽著,也甚覺頭痛。這些藩王們各個都帶了數百隨侍,安平二王,甚至在城外都留有駐軍,這些人狐假虎威,已在京中惹出不少事端。他身為京營將軍,本不用兼顧民政,但皇帝親征前,將京畿治安交付於他,如今雖然大捷而回,緊接著卻是藩王入京,有意無意間,皇帝並未將大權收回。孫銘隱約猜到了皇帝的用意,卻越發頭痛。隻聽齊融繼續道:“皇上萬萬不可!誠王殿下年老體衰,又素來恭謹安分,若隻是他一人滯留京中,莫說是一月,就是一年半載,也沒什麼了不得!”皇帝若有所思的點頭:“齊卿的意思,我已經明白——是另外有人做耗!”孫銘覺得自己再不能無動於衷,於是躬身道:“微臣負責京中治安,這幾日,手下的巡捕。很聽到了一些風聲……”他見大家齊齊望著自己,斟酌了下言語,才繼續道:“安王和平王麾下的將士,頻頻將青樓中的女子全數包下……”下麵的話,實在汙穢淫褻,有礙聖聽,皇帝一揮手,示意他繼續。“有幾個人喝醉了酒,便趾高氣揚地跟粉頭吹噓,道是他們長年勞苦,今次便要在京城多待些時日,好好享受這花花世界。”“那些粉頭上邊,都是有地頭蛇在的,他們聽得多了,不免驚駭,於是便悄悄報了巡捕。”眾人凝神一聽,不免暗暗吃驚,各自和自己心中的揣測印證,一時無人言語。大禹治水的瓷爐中,香菸嫋嫋,氤氳飄散間,皇帝隻覺得眼前諸人,似乎都隱沒於飄渺,隻餘他一人,居中而座,俯視著天下蒼生,孤獨,而又驚惕。他輕輕歎息了一聲,一種前所未有的疲倦,席捲全身——這些叔伯兄弟,真要鬨個魚死網破嗎?瞿雲見他怔仲,湊在他耳邊低語幾句,皇帝劍眉一揚,目光犀利炯然——“有這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