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今世上,能識得此物的已不多了。”周浚眼中染上淡淡寂寥,彷彿不欲多提,他小心翼翼的,將宮花收入懷中,抬起頭來,已是目光炯炯——“你是為了皇帝的江山而來?”晨露柳眉一挑,直直看向他,眼中冰雪凜然:“何出此言?!”周浚微笑著不答,卻是歎息道:“整個京城之中,能看穿這連環計策的,隻你一人……”晨露搖頭,道:“不然,皇帝亦有所警覺,已下了詔令,讓四方重鎮的守軍嚴整戍守。”周浚頷首表示讚同,道:“今上雖然沒有過沙場鏖戰的經驗,卻是英明天縱,往往能自行參悟,他能模糊想到此處,亦是很難得了。”他素來倨傲,如此誇讚,句句是實,毫無阿諛奉承,晨露點頭,道:“假以時日,他必能成一代令主。”周浚冷笑:“眼下關鍵,是他能否過這一道檻。”晨露亦是微笑,眉宇間一片颯爽清冽:“這便要仰仗將軍你了!”周浚大笑不止,半晌,才沉聲道:“那孽障把我的過往都說與你聽了?!”晨露心知肚明,道:“隻是略知一二。”“若得我心中摯愛,便是粗茶淡飯,也是甘之若飴……”他的聲音低沉,滿是痛楚,繼而激昂——“我與韃靼人有不共戴天之仇,一心想獻虜闕下,可換來的,卻是朝廷的重重疑慮——他們膽怯妥協,以厚幣卑詞賄賂韃靼,絲毫不想著一雪前恥,這樣的朝廷,又怎麼值得我效忠?!”他說著,已是睚眥欲裂。“正因為如此,你才應力挽狂瀾,如此撒手不管,算什麼大丈夫!”晨露冷冷接上,聲音不大,卻自有一重森然高華。周浚不禁被她的氣度所攝,微微平靜下來,皺眉道:“人各有誌,我對朝廷已無眷戀,你不必再說。”晨露不語,迎著日光,她黑眸中幽冷渺遠,雪白麵龐彷彿透明一般——“大將軍……”她居然不怒,隻是幽幽歎息。“你以為,這世上隻有你一人身陷深仇?!”她淡淡望來,周浚隻覺得那清冽黑眸中,劍意有如九天重光,直直射來,如利箭直中心口。“自景樂之亂,天下庶民,有哪家沒受過韃靼人的荼毒?——正因如此,今上的天縱英明,才是萬千黎民所需要的,若是讓藩王們計謀得逞,那立時便是紛爭四起,百姓離散……難道還要後人重蹈你的覆轍嗎?!”她聲音不大,卻滿是沉痛黯然,周浚望入她的眼中,滿腹的仇怨,漸漸冰消溶解——“差點忘了,你與林宸頗有淵源……”周浚微微黯然,歎息道:“我還是無名小卒之時,曾在潼關之戰中,遠遠眺見她的英姿……她若是泉下有知,也會如你這般作想嗎?”晨露微笑著,清秀平凡的麵龐在日光下,顯出驚心動魄之美——“她必也是如我一般……”周浚楞在當場,百味交雜之下,心中塊壘,隻化為一聲歎息。“罷了……”他苦笑,徐徐道:“我在京中各處,亦藏有精兵八百,你可以儘數使用。”他由右手暗格中,取出兵符信物,鄭重放在晨露手中。……慈寧宮中,不見往日來往井然的內外命婦,中庭寂靜無聲,惟有參天梧桐,由綠蔭中滲出點點金光。大殿之中,太後麵色蒼白,凝視著手中繪有貓蝶嬉戲的精美畫扇,默然無語,靜王陪坐在旁,衣冠微見狼狽,他看了自己脖間的利刃,輕嘲道:“三弟真是費心了!”挾持者身著侍衛服色,如泥塑木雕一般沉默不語,大約是平王的心腹死士。皇帝與平王聯袂而入,恰恰見到了這一幕。平王瞥了一眼太後,生生將自己的怨毒壓下,笑著調侃靜王道:“你前生是個猢猻變的,他若不看緊你,難保你不變出什麼花樣!”靜王嬉笑著,正要反唇相譏,卻聽太後輕歎一聲,抬起頭來,凝視著平王道:“你從小誌大才疏,如今仍是不變。”平王冷笑一聲,道:“母後老而彌辣,也是仍舊不變,這幾年宮中鏡湖,不知又添了幾條冤魂。”皇帝見他們唇槍舌劍,也不去管,隻是望著院中僵持的侍衛們,暗自揣度平王的深意。他雖然與太後深有仇隙,卻也不會不顧大局,隻為出一口氣,大費周章的派人潛入,挾持太後——其中必有什麼蹊蹺。他想起廷議之時,晨露於屏風之後那聲輕咳,草灰蛇線之下,隱隱想了許多……耳邊隻聽平王怒道:“當年你將我母妃遣去宗廟,拖延時間,好讓人將我溺斃……”皇帝一聽之下,靈光忽起,滿耳都是“拖延時間”這四字在迴響,他心中豁然開朗,暗道僥倖——平王將他們全數糾纏於慈寧宮中,正是為了拖延時間,以利宮外起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