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不會吃這啞巴虧。”皇帝輕蔑一笑,道:“有什麼瘡疤,不如一次揭開的好,掩著捂著,隻會生膿潰爛——朕會以明發邸報的形式,將有人偽造勘合之事公之於眾,絕不給舅舅這個臉麵。”“這樣一來,朝廷的顏麵,就損失殆儘了。”齊融歎道,他知道皇帝看似溫和,實則堅剛不可奪誌,這次的真相一旦被公布於眾,天下人便都明了——這甥舅二人之間嫌隙頗深。自己身為閣臣中的元老,又管著兵部,這樁建朝以來從未有的大案,實在是脫不開乾係了……齊融正在低頭沉思,皇帝已然起身,決然道:“就如此罷……朕也倦了。”他轉身出了側殿,眼前的日光,耀得人目眩——“徹查下來,又會是盤根錯節的一團……”輕輕的自語聲,蕩漾在明媚陽光下,下一瞬,就消融於無形了。他也不乘車,步行走在夾巷中,一路思索,不覺到了雲慶宮。宮闕間的琉璃瓦,在日光下金澄綻華,飛簷鬥栱剛剛被修繕過,精潔中含著古韻,他行至照壁前,卻見門口半點人影也無,正要納罕,卻見庭中聚了好些人,正在踮腳張望。不遠處正殿廊下,有侍女正在低聲啜泣。元祈大步流星上前,推開殿門,驚得殿中人齊齊回首——卻見楊寶林坐在下首,一方絹帕緊緊攥在手中,哭得梨花帶雨,正在說著什麼。晨露正聽得雙眉微蹙,回頭見是他,站起迎上,詫異道:“你怎麼來了?”她很是眼尖,一下瞥見他神色極壞,於是問道:“出了什麼事?”“朝政上出了些疏漏。”元祈見有旁人在此,不願多說,隻是淡淡帶過,胸中鬱積的煩悶,倒是因眼前佳人而疏散不少,他瞥了眼楊寶林,依稀記得她是居於雲慶宮側殿的,於是問道:“這是怎麼了?”楊寶林跪地見駕,更是哽嚥著說不出話來,半晌,才低泣道:“臣妾這樣子被人作踐,真是無甚顏麵了!”晨露在旁解釋道:“是雲嬪惹的事……”她起身道:“我先去隆盛門一趟,要不了半個時辰便能回來,皇上不妨先將歇一會。”“朕早就覬覦你的書架了,有一兩卷珍本,真虧你能弄到。”元祈笑讚道。“它們堆在司書庫快黴爛了,我把它們救出生天,倒成了奇緣了——皇上也是的,連自己的書都不認得。”伶牙俐齒地調侃完,她款款起身,領著楊寶林出了殿門。元祈目送她出門,忍不得好奇心,喚過一旁服侍的澗青,悄聲問道:“這是鬨的哪一出啊?”“雲嬪新近晉位,又替梅妃娘娘掌管雲慶宮,少不得拿人立威,她今日路過隆盛門,正好撞見楊寶林的母親來探望,硬是堵著不讓人進宮。”“好威風好潑辣麼!”元祈又好氣又好笑,又問道:“她憑什麼這麼霸道?”澗青歎了一口氣,道:“也真是湊巧,楊寶林的生母是側室,這次探視的就是她,可楊寶林偏說,楊大人的正室才算是寶林之母,此人身份低微,不能入宮。”……正如澗青所說,晨露遇上的,就是這樣一件尷尬事。隆盛門前,聚攏了好些看熱鬨的閒雜人等,執守的侍衛本欲驅趕,卻實在說不動這些太監女官,嗡嗡嚶嚶的人群中,有一位命婦身著蜜合色緞衣,被左右侍女扶著,卻耐不住秋暑,額頭見汗,身影微顫。晨露趕到時,隻見雲嬪坐在一旁的陰涼處,悠閒地喝著涼茶,一旁有兩位宮女,以羽扇輕拂。她微一搖頭,滿頭的珠翠便叮噹灼然,秀麗的麵容,因那一道過分尖細的柳眉,而顯得頗具壓迫力。她穿了件錦繡霓紅宮裙,其中以金線纏繞,在日光照耀下,顯得華麗眩目。“這位夫人……”她一開口便是諷刺尖刻,在那兩字上加重音後,她冷笑瞥了一眼對方,道:“楊寶林的娘,該是楊夫人才對,你平白冒出來,讓本宮怎麼能放你入宮呢!這可是帝闕重地,若有什麼差池,誰能擔當得起!”“雲嬪,你今日真是好精神……”一聲清冽女音,帶來高嶺冰雪的寒幽,雲蘿身子一顫,起身行禮道:“晨妃娘娘……”她斂衽甚淺,任誰也能看出其中的不甘和傲慢。“娘娘今日,不用陪皇上嗎?”她帶著淡淡酸意問道。“皇上才到雲慶宮,便聽得哭聲嗚咽,他怎麼坐得住呢,沒奈何,我隻能跑這一躺了。”晨露淡淡一句,終於讓雲蘿傲慢的笑容,露出裂痕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