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臣正在商議此事,千裡之外的平王,卻正在麵臨一生中最大的絕境。欒城今夜看不見星辰,隻那一彎孤月,淡淡照著黑石城牆,城樓上悍卒圍繞,分兩班警戒歇息。他們手中的兵器劍戟,皆是上品精製,在月色中閃著凜冽寒光,可他們的臉上,卻大都顯得迷茫,甚至畏懼。他們雖然健在,卻是被韃靼鐵騎嚇破了膽……平王暗歎一聲,披衣而起,不顧侍從的勸阻,例行在城樓上巡視一週。夜中頗有涼意,有士兵抱著長槍,已經迷迷糊糊的睡著了,平王左右將他踹醒,正要以軍法嚴懲。平王卻道:“如今正是用人之際,打二十板,以功贖罪吧!”他站在城頭,對著疑惑的身邊親信道:“你道我素來禦下嚴威,如今卻心軟了,是嗎?”“如今敵強我弱,王爺為了保存每一份實力,所以破例——”“什麼每一份實力?!”平王諷刺地大笑,笑聲在夜空中響起,竟有沉鬱淒涼之感。“這些人,安逸時就如此不堪,大敵當前,還能指望他們嗎——你們看他們的眼……”平王指點著不遠處醒著巡守的兵士,黯然道:“他們的眼中,閃爍著內心深處的畏懼和不甘,他們不想橫死於此——若是我逼得急了,難免不生出嘩變。”眾親信聽著這驚心悚然的“理由”,都嚇出一身冷汗,各人都心知肚明,這一仗,根本沒有任何勝算。一位領兵的將領分辯道:“先前對付林鄺那賊的屬下,弟兄們還是肯出力的,如今這些韃靼人凶悍蠻強,才一仗就損折了七千人馬,他們心生畏懼,也是無可奈何的。”“你們聽著……”平王冷笑了一聲,在城頭微微提高了聲音。眾人洗耳恭聽之下,隻見他眸閃幽光,決然道:“怕死是人之常情,可如今已是背水一戰,怕是個死,不怕,也許還能掙出個局麵來——我們身後就是平州,若是戰敗,我等的家眷子息,便會任由韃靼人蹂躪……萬劫不複。”他陰陰的吐出最後四字,眾人打了個冷戰,想起景樂年間,韃靼人屠城的血腥傳聞,麵色變為慘白。“你們把我的意思跟將士們說透了,務必要讓他們振作無畏——這一仗,我們已經沒有退路了。”黎明時分,將士們聚集於各隊之中,聽各自主官說了這番道理,頓時大嘩。他們都是本地人,家眷都在平州,這一番說教,卻是如醍醐灌頂一般,將他們的恐懼澆滅大半——“我家娘子才過門三個月啊……”“我全家老小都在平州呢!”“林鄺這個狗賊,勾結蠻夷,可把我們平州父老害苦了!!”……頓時七嘴八舌,說什麼的都有,但心中都有了一個念頭——不能把這群野獸放入平州!半日間,士氣大作,哀哭之後,便是全軍冷肅,絕了生念,隻為父老家眷而戰。平王卻不見滿意之色,隻是歎道:“哀兵必勝……但願這一次,古人所說的能成真。”這時身邊有親信來報——“朝廷的旨意下來了!”“哦!!”平王驚得一顫,可帝室貴胄的那份天然孤傲,以及對皇帝的忌恨,讓他控製住了自己。他彷彿漫不經心的回頭,道:“念來我聽。”皇帝以明發邸報的方式,將這一場天然災禍,告知了天下臣民,提到平王時,對他先前的一些叛逆罪行,也不甚提及,並派出駐守附近的軍隊前來襄助,若有需要,三日路程外的軍隊,也可由平王調用。“有多少人?!”平王如獲至寶,目光炯炯的問道。“大約有兩萬餘人,約五個衛的建製。”平王眼中一凝,幾乎不敢置信——他早有不臣之心,對平州附近的朝廷防務,也頗為熟悉。這五個衛兩萬餘人,看似不多,卻已是離平州一兩日路程內的所有人馬了。“皇兄……他真的如此慷慨?”平王心中波濤起伏,正在沉吟間,卻聽城樓上一片驚呼聲——“蠻子攻過來了!”城樓上頓時一片大亂,兵器撞擊的聲音尖銳刺耳,空氣中瀰漫著緊張的氣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