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王在中庭與皇後擦肩而過,清俊麵容上綻出一絲捉摸不透的微笑,轉身進了殿中。“母後萬安……這幾日天氣涼爽,您的氣色也好了些。”“何來此一說?”太後歎息道:“皇帝在前方督戰,我夜不能寢,就怕他有個閃失。”說完,瞥了靜王一眼,靜王何等精乖,立刻便心中雪亮,於是笑道:“天地可鑒,這次事態危急,我可是什麼也不敢插手。”“但願你知道好歹,不要誤人誤己。”太後瞧著他,聲音雖然不大,話卻是說得很重。靜王卻毫不害怕,坦然微笑道:“若是讓韃靼人入關,則是個玉石共焚的局麵,我就是個蠢物,也曉得其中利害。”“可偏偏有人愚不可及……”太後想起林鄺,心頭又是一陣怒意,森然而道:“放著親王不做,非要做國賊蟊盜,林家出了這等家主,真是家門不幸!”“也不能全怪舅舅。”靜王沉靜地抬頭,無視她的犀利目光,繼續道:“皇兄對藩王們表麵禮待,實則步步緊逼,安王目前在深牢大獄之中,平王若不是戰死城前,也難逃脫弒君之名,至於舅舅,他之前就被掣肘軍權,若在不拚死一搏,難免成了甕中之鱉。”太後聽著,眼睫微微顫動,在鳳眸之下,宛若蝶翼裂絕的翩然,顧盼之間,卻彆有一種驚心動魄。她想說寫什麼,卻終是長歎一聲,幽幽道:“這兩個孽障,非要生生把我逼死嗎……”靜王看著她惟妙惟肖的神情,心下冷笑不止,口中卻若有若無道:“母後且放寬心,再不濟,也還有我呢!”太後望著他,心中頗不以為然,但伸手不打笑臉人,隻是含笑蹙眉道:“且看著今後吧!”靜王見她麵色不愉,於是調轉了話題道:“舅舅也是太過狂妄,他難道以為倚靠韃靼可汗,便能為所欲為嗎——當年他的王爵,還是母後仁慈賜給的,如今卻這般忘恩負義!”他深深望著太後,企圖從她眼裡看出些什麼來。太後聽他提到“王爵”二字,瞳孔猛一收縮,彷彿要在瞬間閃出狂怒的雷電來。但她畢竟老於世故,強行按捺住,隻是淡淡道:“他忘恩負義,自有老天收了去。”靜王恭謹低頭,唇邊卻露出一絲詭譎微笑——終於,找到你的死穴了!……峴昆行宮中,皇帝聽周浚稟報著他的設想,目光炯炯有神。“此處從無人煙,飛鳥不過,真能行此奇襲嗎?”“臣以粗繩係身,速度甚緩,但的確是安然無恙。”周浚稟報導,他打量著皇帝的神色,繼續道:“林鄺對平州早有染指之意,他又熟悉朝中钜細事務,若不能剗除,朝廷還不知要受多少挫折!”晨露在旁聽著,插了一句道:“以多勝少,才是兵法正道——趁著忽律可汗救援不急,殲滅這一支為虎作倀的隊伍,並非難事。”皇帝細細看過地圖,又沉吟一陣,毅然道:“好,朕將此事託付與你。”進君臣又商議了一陣,周浚辭出,走到院門前,卻聽晨露在梧桐之下輕喚道:“大將軍請留步!”她從袖中抽出一柄長劍,凜然生輝,是她那日把玩借走觀賞的。“真是把好劍……”她反手遞給周浚。“娘娘找我,也不是單純為了此劍吧?!”晨露笑得悠然婉約,輕聲道:“大將軍,我隻有一個要求。”她望著樹蔭尖的縷縷光斑,笑容在日光下顯得森然冰冷——“你大勝之後,不要殺了林鄺,將他帶來見我!”周浚一愕,但隨即,他看到那重凜然殺意,豁然而悟,也不再詢問,長歎一聲,斷然應道:“好!”他轉身離去,隻留下晨露,在正午的陽光下,靜靜眯著眼,望向頭頂的梧桐深翠。綠蔭之下,她素裳翩然,清冽幽靜,仿若神仙中人,隻那一截雪白玉臂,因極度的憤怒而緊繃著。一陣清風吹過,那娑娑的葉聲,在她耳邊,彷彿幻化成萬千英魂的呼嘯。她閉上眼,喃喃道:“林鄺,你雖然沒有親手殺我,可你滿手沾染的,卻是我袍澤戰友的鮮血,天能容你,我卻不容!”她微一用力,那水蔥一般的指甲,生生沒入樹身,一陣搖晃,葉落如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