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氏繡鞋裡的腳趾都蜷縮了起來, 手也藏在了衣袖裡。聽著自家兒子做的事,郭氏實在是忍不住替他尷尬,替他覺得丟臉。等到喝了一口茶, 想著事情已經過去了很久了, 郭氏的心情才漸漸平靜起來。郭氏替兒子丟臉的同時,又有些微妙的同情, 倘若喜歡一個女孩子,結果被人認為是侍從, 之後也擺脫不了“武夫”的感覺,那可真不夠好。郭氏送走了沈譽,在心中還琢磨著他的那些話, 等到丈夫回來, 就和丈夫錢筇說了今天的談話。錢筇正在換皂靴, 脫去了黑色皂靴, 扯下了裡麵的白襪, 腳趾舒展了一下,伸入到了木盆之中,被熱水一趟, 他嘶了一聲,才說道,“那就去, 左右你也不放心寶兒, 正好去鄖河看看, 要是過去了以後,能把誠哥兒的婚事定下,那就更好了。”錢筇對兩位老人的想法隱隱猜到,等到聽了妻子把今天錢鏡誠的表現全說了, 心中就已經全清楚了,其實錢家老人是非常滿意林清薇的,他們也覺得這個女孩子好,所以才想讓郭氏去一趟鄖河,親眼見一下林清薇再定下這婚事。郭氏坐在了丈夫旁邊,輕聲說道:“當時拒絕衛家,說的是誠哥兒不適合早定下,若是看中了,豈不是打了衛家的臉?”“管衛家作甚?”錢筇想到了衛淞,不過是搖搖頭,極其看不上他,“有道是好女百家求,誠哥兒喜歡,你要是也看重了,你直接定下就是,免得反複折騰,最後錯過了,反而覺得可惜。”“會不會得罪了那位……”郭氏努努嘴。郭氏指的是汪貴妃。錢筇搖搖頭,“我們家總歸是看不上衛家,結親的事是兩姓之好,難道按頭讓人同意不成?到時候隨便找個理由,說是兩人是天定良緣,說她是難得好八字。隻要你不覺得林家女麵上有瑕,心中不願就好。”“不會。”郭氏的性格說風就是雨,直接給拍板過幾日就去鄖河縣。倘若是和沈譽說的一般,臉上胎記就算是除不去也沒關係,在父母心中,女子的皮相沒那麼重要,最重要的是女孩子的品性。趙昶安發現了,最近每日太子都會出宮。趙昶安那一日出宮了之後,因為渾身起了大大小很癢的皰疹,對出宮沒了執念,但是老看著四弟出去,又有些好奇太子出去做什麼。很快趙昶安就知道了,趙翊林是在收集花箋。趙昶安到了太子的書房,他很快就注意到了,書案上有一個編織的貓兒,他拿起了起來,他一下就被這隻白色的小貓兒戳中了,他其實很喜歡貓兒,但是母妃擔心貓的爪子撓人,不願意養,他看著這個擺件,心中十分喜歡,尤其是貓兒的眼睛是用貓眼石做的,還會隨著光線流淌光彩。趙翊林看著趙昶安的模樣,就知道他的這位三哥哥喜歡,要是在外買的,送給三哥也沒關係,此時清了清嗓子,委婉說道:“這是一位小友送給我的。”趙昶安把東西放了回去,他就算是喜歡,也不會從四弟這裡帶回去,他身邊的人會把東西交給母妃,越是喜歡,越是可能直接被攪碎。想到了這裡,趙昶安小聲說道,“很好看。”趙翊林看著三哥沉默了不少,心中有些歎息,三哥的性子本不是這樣,這兩年越發沉默了。拿出了一個小匣子,裡麵是他這些日子買的花箋。趙翊林發現其實練字就可以用他喜歡的花箋,因為下意識的想要在紙上留下足夠好的字跡,可以讓字進步很快,此時大方地遞給了趙昶安一個匣子,“這位小友送我的東西很花了心思,我也想回贈她禮物,我這些日子在京都的書畫鋪子裡買了不少的花箋紙,送你一份,可以用花箋練字,會練字更好。”趙昶安並不是很想收下,看到了四弟含笑的眼,最終還是拿下了,剛到了手裡,旁邊的小宋子就說道:“讓奴才來。”從趙昶安的懷中拿過了這個小匣子。趙昶安在三弟的書房裡並沒有待太久,等到回去,他發現小宋子已經攜那匣子花箋不見了,等到了母妃的寢宮,剛踏進去,就見著裝花箋的匣子已經打開,母妃的手中拿著剪子,直接把一張張的花箋給剪碎了。雪白的箋紙紛紛揚揚往下落,正好有一隻是貓撲蝶的圖案,哢嚓一下,貓兒的腦袋被剪掉,直接落入到了紙簍裡。趙昶安閉了一下眼,有些慶幸四弟沒有送給他那隻貓兒玩偶。汪貴妃看到了兒子過來,放下了手中的小銀剪,看到兒子的神情不好,上前撫上了兒子的麵頰,“同母妃置氣?”趙昶安的語氣淡淡的,“沒有。”“還說沒有。”汪貴妃捏了捏兒子的麵頰,就算是兒子生氣,她也容不得這些東西,在她看來這些不是花箋,而是折辱人的東西,想要花箋,她自然可以拿到整個大齊最好的貨色,“我剛剛聽小宋子說了,這些東西在京都裡滿街都可以買到,四皇子實在是過分,這般折辱你。”趙昶安想到了書案上放著的編織小貓兒,猜測是一個小姑娘送給太子的禮物,所以四弟才會費儘心思想要送一些用了心思,但是並不貴重的禮物。或許缺什麼就會在意什麼,母妃出身不高,最不喜就是這等不貴重的物品,誰若是送他就覺得在折辱人。趙昶安可以感覺到當時四皇弟贈花箋的好意,但是顯然母妃不這樣覺得,在汪貴妃看來,就是太子故意用一些便宜貨給兒子。汪貴妃見著兒子興致不高的模樣,問著兒子喜歡什麼圖案,單算讓皇商給定製一批花箋。“沒必要。”看著母妃大動乾戈的模樣,趙昶安更是覺得沒意思,硬邦邦地拒絕,“我不要。”趙昶安拒絕了,但是汪貴妃可不準備照做,看著兒子興致不高的樣子,仍然決定去讓人做花箋,在汪貴妃看來,兒子要什麼東西都得是最好的。想到了剛剛太子送過來的有什麼紅梅、臘梅、各種菊花的圖案,汪貴妃有些嫌棄太子的眼光,既然是兒子用,應該是用翠竹,鬆柏,這種圖案。汪貴妃等到兒子離開了,就讓人吩咐出去定製一批全是翠油油圖案的花箋。此時的趙翊林送走了趙昶安,去母後所在的長寧宮請安。兒子過來請安的時候,沈嵐正坐在躺椅上,輕輕搖著玉骨扇,看著皮影戲。如果說汪貴妃是怒放的牡丹,帶著明豔灼灼的美,沈嵐的五官不那麼明豔,有一種怡然自得的美,有些像是寫意的山水圖,自有一股舒展的怡然感。就連沒什麼形象歪在躺椅上,也讓人想到了不羈的魏晉風流來。在做太子妃的時候,沈嵐就看透了,任皇帝身邊鶯鶯燕燕,甚至到後來偏寵汪貴妃,她都穩坐釣魚台,許是因為心態好,細看起來她的肌膚要比年歲小一點的汪貴妃更好。“快來。”沈嵐看到了兒子行禮,對他擺擺手,“正好在拍皮影戲,你看看喜歡不喜歡?”宮人搬了椅子到皇後的旁側,沈嵐把兒子一摟,塞入到了座位上。趙翊林跟著看了一小段,母後是眼淚汪汪,還歎了一聲“可憐的孩子”。趙翊林眉頭微皺,“這是祁大人的家事?”“彆喊他祁大人,他算是哪門子的大人?直接喊他名字。”沈嵐沒好氣地翻了一個白眼,“我越想越替元安不平,本來駙馬就沒有入朝為官的道理,因為當時元安,祁贇之才能做官,結果呢?”前朝的駙馬都是從普通的百姓家中選,或者是父親的職位較低,因為做了駙馬就等於是做了隻領俸祿的閒職,不得參與朝政,本朝這規矩一開始就鬆了,先前就有駙馬另做了閒職,等到了元安公主,加上祁贇之的駢文寫得好,就徹底改了這條規矩。沈嵐想著祁贇之做出的那些事就覺得氣悶,尤其是這位居然還投靠了汪貴妃,一時動不得他。沈嵐動不得祁贇之,也想要惡心一把對方,“我越想越氣不過,便寫了話本,讓人做成皮影戲。”趙翊林知道,母後與父皇貌合神離,每月的初一和十五,父皇會宿在坤寧宮,其他的時候,大半都是點汪貴妃的綠頭牌。父皇對汪貴妃的偏寵看得母後牙疼,也從未想過對汪貴妃做些什麼,母後身上有一種樸素的正義感。隻是讓趙翊林沒想到的是,母後居然寫了話本去諷刺祁贇之。不過趙翊林轉念一想,母後看不慣祁贇之,寫話本嘲諷他,能夠讓他不好的名聲再往後傳一傳也是情理之中,趙翊林自己沒見過那位叫做祁明昭的表妹,母後是見過的,說那孩子冰雪聰明生得又是玉雪可愛,母後心疼元安公主的際遇,心疼那位丟了的表妹,所以才想做些力所能及的事。關於自己的話本沈嵐並沒有說太多,反而是問道:“對了,這些日子你總是出宮做什麼?也沒去找你舅舅?”趙翊林說道:“我買了一些花箋,打算送給林二小姐。”夾帶的那封信沈嵐看過,甚至趙翊林的回信她也看了,她覺得林昭這孩子寫的信天真爛漫,而自家兒子的信……想到了裡麵大段寫怎麼發現骨粉可以在天熱的情況下燃燒,什麼叫做鬼火,沈嵐一陣沉默,很難想象林昭收到信是什麼反應,含蓄地說道對方是女孩子,寫什麼鬼火似乎不大合適,於是趙翊林遺憾地刪除了鬼火那一段,其他內容還是照舊。沈嵐最終還是決定順著兒子的心意,沒用鬼火之類的話嚇到人就好,兩地相距甚遠也不知道通信能夠持續個幾次,指不定對方收到了這封信,就再也不會回信了。“剛剛送了三哥一匣子花箋。”沈嵐聽到了兒子提到了趙昶安,在心裡頭搖了搖頭,知道那一匣子的花箋隻怕是保不住了,不想說關於趙昶安的事,沈嵐說道:“有沒有送我的份?”“有的。”花箋不貴,趙翊林要收拾花箋每一種款式都買了不少,身後的小李子上前呈上了檀木匣。打開木匣,沈嵐看著裡麵的花箋,想到她還在閨中的時候也喜歡收集花箋,長睫顫了顫,感慨說道:“翊林有心了。”雖說沒有嫁給一個好夫婿,能有一個懂事的兒子,也算是值了。趙翊林說道:“母後,明天是休沐日,我出宮把東西讓小舅舅替我寄去鄖河縣?”“好。”沈嵐把兒子送的花箋和過去收藏的那些放在一起,拉著兒子的手一起去正廳吃飯。第二日一早,趙翊林帶著一箱子的東西去了沈家,當時沈譽看到了趙翊林居然準備了一個箱子的東西,有些好奇說道:“這些都是什麼?”裡麵最開始隻放了一些書,還有幾卷畫,然後就是他準備的印章,還有花箋,還有自己做得兩幅畫,一幅畫是街頭賣藝圖,他把那次趕集見過的情形給花了下來,另一幅畫則是把元宵花燈節他見過的情形給花了下來,那一日圓月懸空,萬家燈火點起,有不少人聚在河邊放花燈,有些人則是湊在攤位麵前準備猜燈謎。沈譽沒看信的內容,讓他放心,晚點就讓人把東西給送過去。當趙翊林這一箱子的禮物送出了京都,昭昭也與鎮中認識的小夥伴們依依惜彆過了。林晟彥入學考試是因為討了巧,做到了做過的題目,所以得了第一,第一次黃字班的考試則是成了第三名,這還是他有廖大人送了字帖,師兄秦一憫給他查漏補缺才有現在的成績。“娘,我會好好努力的。”林晟彥說道,“不用擔心,有什麼事情,我會寫信的。”“嗯。”柳氏對林晟彥第三名的成績很滿意,低聲吩咐他在書院裡注意身體。昭昭對著林晟彥揮揮手,要不是因為小紅尾說的那些話,她和母親也不會到這裡來,對於昭昭來說,多一個多月的相處時間已經很好了,離彆的時候也沒什麼難過與悲傷的情緒。柳氏也同樣是如此,有劉山長的示好,有秦一憫的感激,還有性格活絡的章凱鑫拍著胸脯表示他和林晟彥就是兄弟,她似乎沒什麼放心不下的,收拾了家用,對著林晟彥擺擺手,就踏上了鄖河的路。幾日之後回到了鄖河,因為現在昭昭有了聽雨這個丫鬟,先前家裡已經收拾出來了屋子,當天下午林昭就與林清薇分開睡。在鬆林書院下的鎮子裡過得很開心,但是對昭昭而言,聞到熟悉的充滿淡淡香氣的被褥,她才睡得更為安穩。睡醒之後,昭昭揉了揉眼睛,剛喝了一口水就發現房門被推開,聽雨彎腰搬進來了一個箱子。“這是沈家四老爺的侄子送你的。”珊瑚探了腦袋,對著昭昭揮揮手,“二小姐,你先看送了什麼,我一刻鐘之後再過來。”林昭想到了自己塞入書中的花箋,還有信箋,有些好奇箱子裡是什麼,首先看到了趙翊林的信,林昭細細看了起來。趙翊林的字很好,是略有些板正的那種好法,想到沈家的家世,林昭想他肯定讀書很用功,在林昭看來,趙翊林的信也不像是自己寫信東一榔頭西一棒槌,寫的有些散落,趙翊林的書信直接按照一、二、三、四這樣起落段,段落和段落的長度、結尾的韻腳都要保持一致。裡麵絮絮叨叨說了她送的東西,那隻玩偶放在了書案上,花箋拿來練字很好,也建議林昭這樣操作,表示這樣練字進步神速。林昭笑了起來,想到了寶兒那裡的花箋,那都是舍不得用的,按照她的說法要一直藏下去,林昭覺得,自己可以試試看趙翊林的做法。趙翊林在信中用了最大篇幅說爹爹的政令,與沈嵐想得不一樣,昭昭很喜歡他的書信,覺得趙翊林是一個很用心的人。林昭一邊看信,一邊對著信看著對方送的東西。信中提到送了花箋,昭昭就打開了花箋的匣子,看到他說送了兩幅畫,昭昭就打開了畫卷。第一幅的內容和他寫的破解集市的秘密對應的上,第二幅畫昭昭打開來之後,就愣住了,正是京都的元宵花燈節圖。她的腦中宛若出現了京都元宵花燈節的情形,高高挑起來的各式花燈,摩肩接踵的人群,還有不少人往河邊走,河邊有人在放花燈節,有人歡快地笑著,宛若是一串銀鈴,“嬤嬤,真好看……”“小姐。”昭昭眨眨眼,感覺到了自己滴落的淚水被人接住,透過朦朧的視線是聽雨的麵頰。“小姐怎麼了?”她小聲詢問,用帕子接住了昭昭滴落的淚水,不讓眼淚掉到畫作上。昭昭從聽雨的手中接過了帕子,擦去了麵頰上的淚水,“不知道為什麼,剛剛心裡頭難受的。”昭昭想到了剛剛腦中出現的畫麵,眼底掠過一絲難過,低頭用手摸了摸這幅畫,“沈少爺畫得太好啦。”昭昭模模糊糊記得自己被拐那一日也是有很多的花燈,說不定就是元宵的花燈節。她用帕子擦了一下再次湧出來的淚水,輕聲說道:“真的特彆好。”這房間是獨屬於她的,昭昭喜歡這畫,就想要把它掛起來。昭昭四處張望,然後指著一處說道,“這幅畫掛在這裡。”又指了一個地方,“這幅畫掛在這裡。”“好。”聽雨答應了下來。昭昭擦了擦眼淚,把趙翊林的這封信小心收好,裡麵剩下的書和畫都是給林清薇的,就讓聽雨搬過去。昭昭是覺得趙翊林的信很好,他的畫作也很好,選擇的禮物也都用了心思,在錢寶兒看來,看到了趙翊林的那封信,露出了一言難儘的表情。如果要是沈嵐在場,一定會覺得這個表情很是熟悉,因為兩人的表情是相似的。“對了,在你去雲州的時候,我做成了一件大事。”錢寶兒特地來林家,是為了說更重要的一件事,因為看到了林昭牆壁上掛著的畫,才會詢問這是誰的畫作,才會引到了趙翊林身上。“什麼事?”“岑夫子和孫大夫重新在一起了。”林昭離開鄖河的時候走得太匆忙,沒時間去和錢寶兒說清楚的,想到錢寶兒會難受,隻是想讓錢寶兒這段時間有些事情做,可萬萬沒想到錢寶兒當真能讓這一對破鏡重圓。“真的?”“對!”錢寶兒小聲說道,“我厲害不厲害?”昭昭點點頭,“厲害的。”軟聲求著寶兒,“寶兒姐姐,你是怎麼做到的。”錢寶兒笑眯眯地摸了摸昭昭的頭發,嘰嘰喳喳和她說了她提前去了神醫穀,去找了孫寶珠當時的小夥伴,讓岑夫子和孫大夫一起給孫寶珠祭拜,說了最關鍵的話,“昭昭同我說,岑夫子當時不嫌棄我淘氣,收我為學生是因為我像寶珠姐姐,孫大夫第一次見麵就送了我草編,也是因為我像寶珠姐姐。……我若是孫寶珠,我是不願意讓父母分開的。”錢寶兒說道,“當時夫子哭得好厲害,哭得昏過去了,幸好有孫大夫,用針紮了紮,夫子就醒了。我還在想,完了,我這樣做得太差了,誰知道後來夫子就與孫大夫走得近了,每天過來錢家,離開錢家,都讓孫大夫接送。”錢寶兒的眼睛彎了起來,“後來呢,就有一日夫子讓我去她家裡吃飯,那一頓飯是孫大夫做的,孫大夫告訴我,他們已經再成親了。”昭昭聽到了這個消息,抱著錢寶兒跳了起來,“太好了。寶兒姐姐好棒。”錢寶兒得意點點頭,“對了,晚上我要和你睡在一起,我已經和祖父母說過了。”現在林昭有了單獨的房間,錢寶兒留宿也不用擔心會打攪到林清薇,林昭自然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