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陽日盛,漸漸曬得黑石山上幾米厚的冰鬆動了。剛開始隻是山頂一些地方偶爾揚起一陣煙塵,遠遠傳來幾聲沉悶的重響。然後由山頂到山腰的雪中蜿蜒流出小溪來,叮叮咚咚流向山腳。楊帆看到這一幕就不敢再出山洞了。又過了幾十天,突然一天半夜,東邊像打起悶雷,震得半座山都搖搖欲墜。然後輪到西邊,最後整座山都開始動起來了。再體會一次,不亞於地動山搖。楊帆跟其他的動物都擠在山洞中央,尼克森人忙著把衝進山洞的冰雪從另一邊的洞口滑出去。她腰上栓著裝滿乾淨的水的皮袋和肉乾,草藥也全都帶在身上,兩張森林狼的狼皮也全披在身上,不一會兒就悶得滿臉是汗。一年年這樣過來,她已經明白黑石山化冰就像地震,雖然每年都有,但不能保證每次都平安過關。若是山洞真的傾塌,尼克森人還有一線生機,就是這群野生的動物的腿腳也比她靈活。隻有她隻怕是九死一生之局,事先做好準備,若真的遇到危險了,她至少還給自己留下了一條活路。皮毛保溫、防撞,防著她被壓到雪下。水是喝的,肉乾是食物,草藥是防止她到時受傷。另有兩隻空皮袋,到時想辦法裝足空氣,就是在雪下也能多活一陣,說不定就能再逃出生天。自從她落到這片大陸,幾次死裡逃生。時候長了,她把自己這條命看得越來越貴重,遇事就會想,以前那麼難她都能活下來,這次當然也不會有事!除了她之外,整個山洞隻有勇氣看起來也有點不安、忐忑。可能他是第一次遇到這種事,從第一天山頂有小冰塊滑下來起,他就天天豎起耳朵,警惕非常。等到那天半夜東邊滑冰,他睡得正香,突然跳起來奔向山洞口,然後又跑回來,拖著她就往外跑。讓尼克一尾巴給抽回來,直到天亮,他這個爸爸就一直用尾巴壓著他,敢動一下就狠狠拍下去。這幾天他就像沒頭蒼蠅一樣,總是繞著一個地方團團轉,要麼就抱著尾巴不知所措的四處瞎看。楊帆既覺得他這樣難得可愛,又希望他能借這件事練練膽量,就攆他去跟著尼克。尼克每天與其他尼克森人輪流去山洞口滾冰球,勇氣亦步亦趨的攆在他身後,偶爾也滾個小點的冰球,一見尼克走得快了點,他就抓起冰球連三趕四的追上去。楊帆常常跟其他動物坐在一起時看到這一幕,一天能看到好幾回。幾次後,大概尼克想練練他的膽子,接下來她就看到他用尾巴趕著勇氣走在他前邊,要是他敢回頭就用尾巴拍他屁股,一拍就把他拍飛出去半步遠。有這樣的兩父子,就算是融冰這樣的事都不能讓她害怕了。等到融冰期結束,黑石山又恢複了安靜,他們這個山洞這次也平安度過了,她都想不起來自己是怎麼擔驚受怕的,回起時隻能記起尼克用尾巴打勇氣屁股的事。融冰之後,山洞裡的尼克森人,特彆是沒有伴侶的那一群就開始漸漸走了。幾天內就少了一半的人。山洞裡的食物隻剩下寥寥幾隻,尼克和勇氣他們仍舊每天出去打獵,獵了就吃,不再儲存起來。大概是融冰後有不少動物開始從過冬的地方出來,準備又一次季節大遷徙,所以每天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找到不少獵物,隻是經過一個冬天,獵物多數皮毛瘦寡,看著好大一頭牛,宰了卻沒多少肉。尼克森人個個都是大胃王,勇氣更是長身體的時候,有時他和尼克兩人分一頭都不夠,父子兩個如果不在吃之前先把食物對半撕分,吃到最後肯定是要打起來的。楊帆第一次看到時還以為這麼快就要看到父子相殘了,看了一會兒就放下了心。勇氣夠不著尼克的一片麟就被拍在地上,後來再吃飯,他就是把食物撕開了也要找個離尼克遠點的地方再吃,通常都是躲在她的背後,讓她這小小身軀擋他那個大塊頭。冰從黑石山落到地上,地麵上本來就有積了一冬的冰雪,所以雖然太陽又大又烈,可氣溫還是不高。越靠近山腳,寒氣越重。一些過早離開過冬之處的動物不得不在半山處徘徊。黑石山上已經有早春的嫩草和小樹苗出了芽,青嫩鮮翠惹人喜愛。這些動物不愁吃的,左轉右轉在山腰處悠閒自在。被尼克等尼克森人看到了,多數都要被抓回來填肚子。尼克常常一手扛著還滴著血的獵物,另一手是在山上摘來的青草嫩芽,回來後獵物拿去烤製,青草都給了她。勇氣跟著見了幾回,有樣學樣,最後兩父子出去都是記得隨處拽些草和樹枝給她。隔了一冬才能再看到這麼新鮮的綠色,又是他們兩個特意帶的,楊帆覺得這比那漂亮的花還好看呢。她把這些草擺在枕頭邊,拿著不住把玩。勇氣大概是不見她吃,不知道在想什麼,可能是出於愛惜食物的原則?有一天她看到他把那些乾掉的野草都給吃了,吃完又吐,可見是味道不大好。讓她看到又心疼又好笑,趕緊拿出肉乾來塞到他嘴裡。也不知道他這樣吃了幾回,這點倒是跟他爸爸一點都不一樣,雖然尼克帶她去森林裡的時候也是隨便摘了什麼都吃,但他吃的都是野果。看來尼克森人比她更像這個世界的探索者,尼克給她找的那兩樣草藥大概也是這麼被尼克森人嘗出來的。既然山上沒冰了,天氣又好。楊帆就愛借著太陽的餘輝出山洞來散步。就算黃昏近了,山上的石頭也被曬得滾燙,遠處能看到像是熱氣扭曲一樣的景象。憑她的腳,不出一刻就能被燙熟,試過一次後就拖著尼克陪她看夕陽,她趴在他同樣曬得滾燙的背上,摸著那快要燙掉她的皮的麟片,他單手掛在山壁上,地平線處是巨大的快要燒化的火紅的太陽。勇氣最近乖得很,晚上她就見他不停的摸尾巴內側的麟片。她以為他這是要再次褪麟了,摸了一把才知道是燙壞了。看來他尾巴內側的嫩麟還是不能跟尼克相比的,怪不得這幾天雖然總是去打獵,可尾巴卻像狗兒一樣半彎著高高翹起來。她拿這個沒辦法,隻好把尼克拖過來。誰知他看了以後,直接抓著他的尾巴往地上蹭,本來就被燙得半掉不掉的麟片瞬間脫落下來!楊帆看得齒寒,勇氣像被割了尾巴一樣尖叫!發出各種怒吼,山洞裡剩下的尼克森人都聽見了,一開始還扭頭看看,見了就都不管了。他對著尼克四個爪子一起上,可惜被他抓住尾巴,力氣又比不過,最後連牙都一起用上,對著尼克張滿麟片的背就是狠狠一口。楊帆知道這是做治療,就算勇氣叫得再心疼也不行。再看他們兩個都快打起來,考慮到她這丁點力氣還是閃遠點安全,這時又看見勇氣對著尼克是下了死力氣了,怕他真的好歹不分咬傷了尼克就不好了,拿起一塊石頭準備砸他的腦袋,要他鬆口。不等她動手,勇氣再次慘叫,張著嘴像是僵了一樣對著尼克的背一頓狠撓。楊帆覺得不對,小心翼翼的靠過去細看。尼克背部脊柱上一排尖銳上鉤的豎麟,由上至下,由小漸大。其他地方都是她手掌大小的墨綠色麟片,她撿過他的這種麟,知道是最堅硬最厚的。她上下找了幾遍,連一絲劃痕都沒看到。勇氣還在慘叫,見她過來可能是想撒嬌,咕嚕嚕的就湊過來了。他一湊過來,她就看到他上下牙咬合不齊,再一看,內外折了好幾顆最大最尖的牙。再看他的舌頭,本來舌上有一層細密的小麟片,她知道這裡的麟片合起來就是平常,豎起來就能刮下獵物骨頭縫裡的肉絲。現在那層細麟已經都快磨光了,露出裡麵白色的嫩肉,看著就讓人疼。勇氣是真疼,疼得渾身不時打哆嗦,一機淩一機淩的,他被尼克抓住尾巴,攻擊就像蚍蜉撼樹,隻能一邊被拽著尾巴,一邊遍地打滾,偏偏逃不掉,看著更加可憐。等尼克終於放過他的尾巴了,他以最快的速度把尾巴藏在懷裡,軲轆著縮到離尼克最遠的一個角落去了。楊帆看到磨尾巴的那片地上鋪著一層細白的麟片和血絲。尼克當然是為了他好,再過幾天,勇氣再次換麟,尾巴上被磨掉的舊麟也重新長起來了。楊帆捧著他的尾巴再看,沒有一片麟長歪,不像之前看到一片歪歪扭扭、斑斑駁駁的慘樣。他的牙也跟著一起換了。折掉的牙一顆顆都被勇氣自己咬下來了,這次他倒是下手挺狠的。楊帆看著他先自己把斷牙處咬下來吐掉,再一個個剔掉。不過尼克森人的牙好像跟麟片一樣,掉了再長。黑石山上有地熱,外麵又是豔陽高照,等地上的冰雪也都化了,變成了水,這山洞住起來就難受了。洞裡的尼克森人慢慢都走光了,帶著伴侶的也都走了,隻剩下尼克和楊帆,還有勇氣。每年都是他們最後一個走。她知道這都是因為她走不成下麵像沼澤一樣的路,隻有等太陽把地上的水都曬得差不多了,餘下的水要麼積成水潭,要麼彙成溪流,土地重新變得硬實,尼克才會帶她下山。勇氣會留下來,她覺得這都是因為她,當然很高興。山洞裡很熱,外麵又有太陽,所以她總是待在山洞口,山風一吹還很涼快,隻要躲著照進來的陽光就行。勇氣上次吃過太陽的虧,就算尾巴已經好了,行走時也是高高翹起尾巴,絕不肯讓尾巴碰到山上的石頭。他這樣形態古怪,隔得再遠,隻要看到舉著尾巴爬上來的,她就知道一定是他。山上的動物也快走光了,尼克和勇氣開始遠程到山腳下抓獵物,回來時腰以下都是泥。等泥慢慢隻漫到膝蓋下的時候,他們開始下山了。楊帆曬到太陽就要被曬脫皮,所以他們是天黑後才下山。勇氣已經抱著尾巴躺下睡覺了,自從上次尼克磨他的尾巴後,隻要有尼克在旁邊,他就把尾巴牢牢抱在懷裡,警戒的很。楊帆早就準備好了,包括遮陽的皮兜子,她罩在頭上就能連臉一塊遮住。食物隻帶了半兜,剩下的都是水。上山時帶來的那頭瘸腳牛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跑了。楊帆記得融冰時還看得到它,後來可能是洞裡亂,它趁機就逃走了。如果它還在,倒是能多帶幾袋水。按照尼克自己的腳程,半天就能下山。帶著她大概要花上數倍的時間。一是他要是帶著她飛奔,如果速度太快就會把她甩下去。尼克全身的麟片都是滑溜溜的,她又不能做一副鞍套在他身上,隻能全憑手腳死死抱著他,時間久了手腳總會酸,這時速度又會更慢。勇氣跟在後麵爬出山洞,一直奇怪的看天空,大概是想明明是黑的,怎麼出來了?爬了一夜,天亮時尼克找到片大石頭暫時擋住太陽,幾下掏出個洞來把楊帆塞進去躲著。她在半空中懸了一整夜,渾身都是硬的,剛躲進山洞就睡死了。等到天黑,再趴到尼克背上繼續下山。黑夜伸手不見五指,仿佛腳下是萬丈深淵。楊帆爬山都是在白天,這樣看不清腳下的時候是一點辦法都沒有。她也不敢拿自己的小命玩勇敢,寧可多花幾天也要安全下山。幾天後的夜裡,他們三個終於平安來到山腳下。一踏上實地,楊帆拖著尼克再掏個臨時的洞又窩進去睡了。天亮又天黑,尼克叫醒她後把食物給她,等她吃完開始出發。吃東西時她左看右看找勇氣,結果一點影子都沒有。等到尼克讓她爬上後背時,她站在地上還在找,一邊找一邊喊勇氣的名字。尼克把她拖到背上扶了一下,開始全速向前跑。她立刻抱緊他,免得被甩下來,一邊還是不死心的繼續叫勇氣,直到口乾得再也叫不出聲為止。其實她心裡有數,勇氣大概是被尼克趕走了。她趴在尼克的背上,不死心的喊了兩三天後才不再找他。一路回到山坡處,地勢經過融冰又改變了,連森林的邊緣也有不同,山坡的位置好像也偏移了。不過這裡就是她住了幾年的家,回到這裡,心情都變得不一樣了。楊帆還記著勇氣,希望冬天還能在黑石山見到他。她有自信再見到長大的勇氣時一定能將他認出來。尼克掏石頭做窩,劃領地,再給她做了新的石鍋和接水的石缸,連石頭浴缸也做了,還挑了個高大的石頭,把去年她要的那個嬰兒房一起做了出來。日子好像漸漸回到正軌,夏天過去,最舒適的秋天來臨了。楊帆突然有一天打獵時走遠了,走出了尼克的領地。不遠處,一個高大的尼克森人正遙遙望著她,他身上的麟片白色的多,青色的少。楊帆站住了,試探的喊了聲:“勇氣?”那個尼克森人像小狗一樣高高翹著尾巴朝她撲來。---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