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妙沁就這麼低著頭,硬捱了一會兒,都捱得有些心煩意亂了。她腦中亂糟糟地想,他瞧她作什麼?她有什麼可瞧的?上輩子明明也沒這樣過呀。魏靜遠已經挨在她不遠的地方坐下來了,常家姑娘終於大著膽子,也主動過來和她搭話了。“郡主吃酒嗎?今兒我和姐姐從莊子上帶了些果子酒過來。”常姑娘小心翼翼地給魏妙沁斟了杯酒。酒杯是白玉做的,酒水偏黃,不過水裡沒有雜質,透亮。魏妙沁感覺到身上的壓力一輕。她接過了酒杯,倒也沒聽清常姑娘說了些什麼,隻本能地抬手將那杯酒灌進了嘴裡。酒水是甜的,還帶著一點兒輕微的酸澀,酒本身的味道反倒很淡。魏妙沁把酒都一口咽下去了,這才意識到自己喝了什麼,這時再吐也吐不出來了。魏妙沁張了張嘴,隻把那點兒酒氣吐了出來。常姑娘見她喝了酒,當即高興極了,笑著眯起眼道:“郡主吐出來的氣都是香的。”魏妙沁隻當她是拍馬屁,便隻敷衍地笑了下。魏妙沁喝了她斟的酒,這對於常姑娘來說,無疑是個信號,說明元檀郡主並不討厭她的搭話、示好。常姑娘可高興了,便又主動與魏妙沁多說了幾句話。上輩子可不是這樣的,魏妙沁沒想到這常姑娘突然間這般熱情,方才喝了人家的酒,倒也不好傷了人家的心。“你叫什麼名字?先前隻知你是常家最小的女孩兒。”“郡主,我叫盈盈,常玉盈。”說著,常姑娘便又衝魏妙沁笑了笑,跟不要錢似的。魏妙沁叫她這樣一番插科打諢,倒沒剛才那樣緊張,連帶四肢都發軟了。她舔了舔唇,嘴裡還殘留著一點酒味兒,借著這點酒意,魏妙沁便抬頭,大膽朝荀銳的方向看了過去。那裡已經沒有人了。原來沒有瞧她了。難怪,她方才覺得身上壓力一輕。魏妙沁鬆了口氣,忙環視了一圈兒,隻見宋家人也都坐下來了,隻是個個麵色都不大好看。顯然還惦記著剛才和荀銳起衝突的事。魏靜遠是個愛玩的,從來都是京中紈絝子弟頭領一樣的人物,他方才坐下來沒一會兒,便先起了身,當即就要把地兒圈出一塊來,說要賽馬。常家公子被他搶了風頭,從主人淪為了賓客,倒也不說什麼,隻從一旁幫忙。魏妙沁與常玉盈隨意聊幾句話的功夫,那邊便準備好了,各家少說出兩個人來賽馬。年輕公子們愛玩兒這樣的遊戲。平日裡賽馬多,誰英姿勃發,誰自然便能吸引更多貴女的愛慕。等到了皇上圍獵時,世家公子們伴駕途中也能拿個好名次,幸運的,自然能得皇上封賞。就一會兒工夫,這片空地上便熱鬨了起來。白的黑的紅的馬,都拴在了場中。年輕公子們衣裳也不換,就這樣翻身上了馬,常家公子在一邊做指揮。魏妙沁上輩子就沒少瞧過這樣的遊戲,眼下自然沒什麼興趣。那邊一輪跑完,魏靜遠拿了個頭名,偏他還不樂意,騎在馬上道:“沒勁兒透了!不如咱們跑進林子裡去,從林子那一頭出來,再繞回到這兒,看誰先到。林子裡跑馬總要難一些……這樣才有意思。”其他人當然不會逆他的意,更何況在座的年輕公子,哪個不是正當意氣風發的年紀?巴不得玩些刺激的,越刺激越好呢。“好,就這麼玩!”“便聽靜遠的!”眾人應聲。魏靜遠又道:“咱們方才跑過了,還有哪家不曾跑過的?這會兒先來,咱們等下一輪再玩。”其他人自然也沒有異議。宋家大房的嫡長子宋俊剛才跑過了,他跑在最後一個,這會兒正覺得丟臉。他心頭憋著火,扭頭看向了幾個弟弟:“你們誰去?”“我們哪裡有大哥的騎射功夫好?還是大哥去吧。”幾個弟弟連忙出聲,句句都是捧宋俊的,生怕被他挑中推出去,一會兒丟了臉不說,還要挨宋俊的罵。宋俊心裡的火氣更大,他看向一邊不吭聲的宋二,高聲道:“二弟,你的騎射功夫比我更好……不如……”宋二突然冷笑一聲,扭頭盯住了那個比他還要高一頭的青年:“這兒不是有個騎射的好手嗎?人家打小就在草原上放牛牧馬,還騎著馬四下打秋風。莫說你我了,這兒恐怕沒人比得過人家熟練!”除了宋二揪著荀銳不放以外,其他人其實壓根就沒往荀銳身上注意。荀銳穿得灰撲撲的,便是一副不修邊幅的狼狽樣。宋俊幾人惡心他突然冒出來,將來說不得便要占一份家產,這心裡頭惡心得厲害了,平時就當沒這個人,看都不會多看他一眼。這會兒宋二突然提起,宋俊知道這多半是記剛才的仇,但宋俊一想,也覺得是這個理兒。這宋懲直可不是比他們更熟練多了嗎?若是把他派上去,輸了,丟的不是宋家的臉,左右大家都知道,這人前些日子才認回宋家呢。若是贏了,那宋家可就大大出了口氣了。“你去。”宋俊盯著他說。一直沒有開口,臉上甚至沒什麼表情的荀銳,這才抬起了頭。他臉上神色冷漠,一言不發的時候,會讓人覺得像是潛伏在山林裡的野獸,不帶一絲人性可言。宋俊心底有點發顫,抬腳就想踹。心說你不去,我就揍得你去。“嗯,我去。”荀銳突然開了口。宋俊臉上的怒意差點收不住,這下隻好強行扭轉成笑容:“哦,今天這回倒是懂事。去吧。”宋二冷笑:“去吧,就讓咱們瞧瞧,這沒少牧馬的,能把馬騎成什麼樣。要是得了個頭名,等我回了府,一定同父親說,讓他去求皇上,派你上戰場去大展雄風。”這話便又毒又蠢了。引得鄰桌的人,都朝這邊瞧了一眼。宋二沒臉沒皮慣了,也不顧這些。他目送著荀銳走遠,見這人還是一聲不吭,連理都不理會他的羞辱,心裡更覺得窩火。心想將來有一日,真得把你送戰場上,死在外頭最好!魏靜遠已經坐回到了魏妙沁的附近,他抬頭瞧見荀銳的身影,便皺眉道:“怎麼派了他?宋二倒成了個縮頭烏龜。我還想瞧他出醜呢。”閆焰道:“所有人都知道他宋二要出醜,宋二當然不願意把自己當個笑話,白白送你們麵前了。”魏靜遠翻了個白眼:“瞧著吧,一會兒還是宋家丟臉。”閆焰點頭:“這倒是,趙家老四騎射功夫可不一般!一會兒頭名應當是他。”魏靜遠說著說著便覺得沒趣兒,回頭湊到了魏妙沁的身邊來,笑著問:“元檀方才瞧見我的英姿了沒?”魏妙沁:“沒。”魏靜遠氣悶道:“怎麼不瞧我啊?我方才可英武了!”魏妙沁推了一碟子點心到他跟前:“魏公子少說廢話時,最是英武了。”魏靜遠巴巴地抓了塊點心,挨著坐下來,倒也沒真閉了嘴,他小聲同魏妙沁說:“一會兒有好看的。”“什麼好看的?”“剛才宋大上場,拿了個最末等。下一輪宋二不想上去,就讓宋家那個剛認回來的兒子上去了。你瞧著吧,肯定有好戲看。”魏妙沁知道荀銳要上去。她心說,哪裡是好戲呢,分明是一出亂糟糟的戲。一會兒宋二的馬就得一頭撞死在樹上。常家公子大喊了一聲:“走!”眾人翻身上馬。魏妙沁抬頭瞧了一眼,就見荀銳上馬,行雲流水,比旁人的姿勢都要漂亮些,也顯得更凶悍些。他抬手揚鞭,重重抽下去,馬兒嘶鳴一聲,猛地衝了出去。魏妙沁都感覺到了一絲緊張。以這個勢頭撞上樹,荀銳自個兒都撞下來吧?上回他撞下來沒有?魏妙沁回憶了一下,卻是記不大清了,隻記得那馬撞死了。正想著的時候,卻見荀銳一馬當先,衝入了樹林中。魏妙沁微微傻眼。沒撞樹?這回沒撞樹!和上一世完全不同的表現,徹底讓魏妙沁的目光被勾住了。她心想,哪裡出了錯呢?如果這裡都變得不一樣了,那以後的事還會按照上一世那樣發展下去嗎?魏妙沁緊緊盯住了荀銳的身影。他身上單薄的衣衫被風吹得鼓了起來,獵獵作響。他的背影銳利,如一道離弦的箭,轉瞬就在林子裡消失不見了。旁人跟他一比,竟是全都被襯得動作溫吞了。魏靜遠不高興地在她耳邊道:“你倒是瞧起這個宋什麼直了,方才怎麼不瞧我?”不等魏妙沁應他的話,魏靜遠便自個兒又補充道:“哦,也是,回回都是我和閆焰贏,倒也沒什麼可期待的,你自然看煩了。這回我玩了個花樣,保管和以前的不一樣……待會兒你可得仔細瞧瞧啊……”另一廂。荀銳夾緊了身下的馬,目光陰沉銳利,他再度揚鞭,仿佛不要命一樣,驅駛著馬兒朝前飛奔而去,春日的風還有些涼,刮上臉有些疼。但他渾然不顧,似是借由這樣的動作來宣泄心中壓抑已久的情緒。他重生了。他又回到了大魏朝。荀銳閉了下眼,腦子裡又浮現了她拈著鶯桃,乖乖坐在桌案後,裙擺曳地,低眉垂目的模樣。豔麗得驚人,又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