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行在街道上,車輪轉動的骨碌聲,夾著街市上嘈雜的聲音,傳入了魏妙沁的耳中。魏妙沁頭戴帷帽,一手打起窗帷。她的目光從街市上梭巡而過,突然猛地一滯。“從婉,叫車夫停一停。”“是。”從婉也不問緣故,隻叫車夫先將車停穩。魏妙沁朝車外多看了兩眼。從婉見她神色怔怔,滿麵不可置信。這才忍不住問道:“姑娘瞧見什麼了?”“邢家公子……”魏妙沁皺了下眉:“他好好的,怎麼腿瘸了?”“腿瘸了?”從婉一愣,也是驚異不已,連忙扒著車窗,一並朝窗外看去。那邢家公子已經行得遠了,隻是他的背影獨特,十分好辨認。再瞧他身邊下人的打扮,正是他之前一貫帶在身邊的書童。邢家公子大半個身體此時都倚在書童身上,由他扶著一瘸一拐的,便進了一家藥鋪。從婉喃喃道:“怪了,這邢公子不是最得邢家老太爺的寵嗎?怎麼身邊也不見多幾個人伺候著?這腿都瘸了,卻還叫他孤零零地去藥鋪。”魏妙沁想了下,道:“不奇怪。我曾聽魏靜遠講過一些傳聞,說是邢公子的父親,偏寵妾室,更疼愛妾室生下的庶子,反而對嫡子不聞不問,因而前些年老太爺去廣陵,邢老爺也並不心疼嫡子,大大方方就打發去伺候老太爺了。”從婉聽得眉心皺起:“這樣一說,這邢家公子倒也有幾分可憐。”上下行事皆無度。就連邢家都出了個邢老爺這樣寵妾滅妻,無視禮教規矩的。魏妙沁暗暗搖頭。可見要整改大魏如今上下的不正之風,非是一兩日能完成的事。魏妙沁想了想,叫住了馬車外跟隨的小廝:“去那家藥鋪瞧一瞧,問明邢公子出了什麼事,再來報於我。”小廝連忙應聲,掉頭就往那邊去了。從婉看向魏妙沁,道:“姑娘,那咱們……”“繼續往前走,再耽擱遲些,等到了軍營時,隻怕他們已經投入下一輪的訓練中了。”魏妙沁道。從婉點頭,立刻吩咐車夫繼續向前。小廝很快就趕到了那家藥鋪,邢公子與他的書童正在內等候。邢公子一眼就認出了小廝是誰家的下人,他忙叫書童扶了自己起來,驚喜道:“郡主殿下在外頭?”小廝搖了搖頭,道:“郡主要往城外軍營去,隻是路上見到了公子的身影,便差小的來問一問,公子這腿……是怎麼一回事?可是在哪裡摔了磕了?”邢公子低頭瞥了一眼自己的腿,悄然掐緊了掌心。說?不說?“你去,你去告訴她。無非是再添一雙手,又或是再添一隻眼珠子罷了。”那人的聲音,在他的腦中打了個轉兒。書童都緊張地抓了抓他的袖子。可他等不得了。邢公子麵色黯然,苦笑道:“那日我與幾位同窗一並論詩文,等散去後,就從青桐巷往回走,卻在那裡遇上了宋家那位六公子。他二話不說,上來便打斷了我的腿。”小廝聽得大驚不已:“他豈敢?”在小廝看來,這邢家,將來是要與南安侯府結親的。人人都該知曉,那宋六公子好大的膽子,竟然就這麼下了狠手!邢公子搖頭道:“我也不知他怎敢。若非因著京中有傳聞,說他是在異族長大,這才尋回,恐怕他在宋家也不易。我早就將此事告知宋家了。”小廝忙佩服地躬身道:“公子慈悲。”邢公子麵露焦急之色,急促道:“此事你便不要同郡主說了,免得嚇著郡主。”小廝沒有給出肯定的回答。他等問過掌櫃給邢公子拿了什麼藥之後,這就離開了。他還得去向郡主回話呢。看著小廝離開的身影,書童咽了咽口水道:“公子,怎麼辦?那日,那日……那人分明說了,說了……”邢公子搖頭道:“此事告知了郡主,又何須怕他?”“那我們現在……”“去郊外軍營。”邢公子說著,扭頭道:“掌櫃,先前磕傷了頭的人,應當吃什麼藥養身子?”掌櫃見他打扮華貴,便笑道:“取人參即可。”邢公子從袖中取出一錠銀子,放置在了他的跟前:“那便取你們這裡的人參來,我瞧瞧。”……魏妙沁的馬車停在軍營旁,停了好一會兒了。從婉不斷打起簾子朝外看去,她歎氣道:“不知還要等多久。”魏妙沁淺淺一笑:“到底是咱們來遲了,怎麼好打攪他們練兵?且再等等就是了,左右今日也沒彆的事。”她坐在馬車裡,腰後墊著軟枕,手邊擺了茶點,連太陽都曬不著。她葵水也走得差不多了,正是舒適的時候。自然能等的。軍中早有人注意到那駕馬車了。許多士兵在校場中摔打的時候,還有一些在校場邊上歇息的士兵,早議論開了。“瞧那馬車,應當是大戶人家出來的!”“豈止大戶人家?這便是你們孤陋寡聞了。那馬車是南安侯府上的!馬車裡坐的定然是元檀郡主!聽聞郡主自幼和魏公子、閆公子一並長大,恐怕今日是來探望他們的。”“元檀郡主?便是那個元檀郡主?”“是她……郡主美名,天下皆知。尋常時候,我等哪能有機會見到郡主一麵?不知一會兒,郡主是否會下馬車來……”荀銳便正在校場之內。他耳力天生敏銳,更何況軍營裡頭的兵,一說起閒話來,中氣十足,嗓門兒響亮。他們說了些什麼,一字一句都清晰鑽進了荀銳的耳朵裡。在荀銳對麵的,是個百夫長。此人身高不過六尺,但卻生得膀大腰圓,軍中士兵十個有九個不敵他的。他正盯準了荀銳,準備下一回就拿荀銳開開刀。但還不等這名百夫長有所動作。荀銳已經一步跨出去,揪住了他的衣領。他原本不可撼動的身型,輕鬆被荀銳拎動了。荀銳將他猛地提了起來,一拳揍在了他的下巴上。劇痛傳來,百夫長幾乎以為自己的下巴要碎了。下一刻,他的雙腳懸空,脖子也正卡在了衣領的位置。他喘不過氣,急急忙忙掙紮起來。但荀銳實在高出他太多,無論他如何掙紮,腳都挨不著地,隻使得這一幕看上去更為滑稽罷了。荀銳並不戀戰,將他直接扔到了校場外,隨即疾步上前,左右手各擒住了一人。眾人一驚,沒能明白,為什麼方才還顯得懶憊至極的宋家公子,突然就動作了起來,還來勢凶猛,叫人擋也擋不住。荀銳麵沉如水,回回出手,必然一擊即中,打得那人行動不得,他再五指一張,攏住對方的衣領,不管是多重的人,到了他的手中,都如同木偶一般輕巧,一舉、一擲就扔了出去。而被扔出去的人,再三努力都爬不起來。比剛才那個徒手隻顧著扔人的百夫長,不知厲害了多少倍。魏靜遠縮在校場一角,緩緩吐出一口氣,道:“這宋六還真是和宋家人大不一樣……待會兒我都不敢對上他。”閆焰點頭:“他出手狠辣,若是在戰場上,必然一擊斃命。”“這異族人就是不同……宋大以為把他送到這兒來,就是奚落欺負他了。嘖……”魏靜遠一邊輕蔑地感歎,一邊又為自己擔心起來:“他若是跟著去了戰場上,那豈不是軍功都要被他拿走?我怕是做不了將軍了!”閆焰踹了他一腳:“你做什麼將軍?做你的世子去。”“換!”有人大喝一聲。校場外休息的人便立即替了上去。荀銳斂了斂眼底的凶光,垂首一言不發地走了出去。他也不知自己收拾了多少個人,都震得手骨隱隱發麻了。荀銳捏著指骨,仿佛不經意地抬起頭,朝那馬車看去。馬車的窗帷與車簾,都始終沒見掀起來過。自然,她也不會注意到校場內的情景。荀銳放鬆了十指,頓生挫敗之感。他回頭看了看,如今到了校場上的,便是剛才歇在一邊說閒話那些個人。荀銳眸光一沉,當下又朝校場走去。坐在馬車內的魏妙沁,隻聽得一陣驚呼。她想也不想地就打起了窗帷,朝外看去。便見身著勁裝,身形高大挺拔的青年,將一個如一座小山般魁梧的士兵,撂倒,揍得對方手腳抽搐,再扔出去,直橫掃過無數兵器架,嘩啦啦倒了一地。旁人看著那青年,一時竟是連連後退,半點與之一戰的心思都生不出來。魏妙沁也看得目瞪口呆,不自覺地往後頭坐了坐。怎麼處處是荀銳?再瞧他的手筆。凶悍得令人頭皮發麻。魏妙沁想了想說:“我們還是回府吧,改日再來。”許久不曾挪動位置的馬車突然動了。荀銳便眼睜睜看著馬車裡的人,隻掀起了窗帷,露出了一截皓腕,隨即便走了。荀銳轉過身,生捏斷了一柄方天畫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