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閆家回來後,魏妙沁又去偏院探望了一下杜氏。杜氏很少露麵的娘家人居然也在。來的是杜氏的嫂嫂和妹妹,一個方氏,一個杜姑娘。等見到了魏妙沁,二人忙起身見禮。杜氏撐著坐起來,道:“妙妙從前恐怕不曾見過她們。”魏妙沁見過杜姑娘,不過的確沒有見過方氏。還是一個婆子附在她的耳邊,低聲道:“這哪裡是大奶奶的正經嫂嫂,不過是個妾室罷了。隻是得了杜家大爺的寵,聽聞妹妹病了,竟是派了個妾來操辦事宜。著實不講究。”魏妙沁不喜杜家大爺的行事作風,但卻不好先入為主怪罪方氏。也有許多作妾的,本是身不由己,怎好苛責?魏妙沁便道:“起身吧。”方氏這才起身,又小心翼翼地抬起頭來,等瞧見魏妙沁的容貌時,那方氏竟然跌了一跤,口中驚呼道:“啊!”杜氏皺起眉,忙叫人將她扶住。隻是杜氏性情溫和,到底沒有出聲責怪方氏毛手毛腳。方氏臉色發白,眼底卻迸射著亮光。她被扶起來,又小心翼翼地看了看魏妙沁,這才道:“叫郡主看笑話了,請郡主饒過妾這一回失禮。”看她並不像是演出來的,方才那一出也並非出自存心而為。魏妙沁自然不會同她為難,淡淡道:“小心些,莫摔了。”方氏囁喏應聲:“是,是。”卻仍舊止不住地去打量魏妙沁。魏妙沁忍不住詫異出聲:“嫂嫂,我今日是沒洗臉?還是搽多了胭脂搽成了猴屁股?”杜氏忙笑道:“哪裡會?今日妙妙也好看得緊。”方氏則在一旁尷尬起來,分外局促地道:“隻是瞧郡主,瞧郡主有些眼熟。”說罷,她忙又擺了擺手:“郡主不必理會妾身,妾身身邊認識的人,多是些不入流的。想必是妾身瞧錯了。妾身從前哪裡會見過郡主呢?”杜姑娘在旁邊冷哼一聲,道:“既然知曉不入流,便閉上你的嘴吧。淨說些不討喜的話,平白惹郡主不快。”魏妙沁淡淡一笑,道:“哪裡算是不討喜的話?隻說覺得我瞧著眼熟罷了。我常愛出府,興許真是什麼時候見過吧。”方氏目光閃爍不定,不再出聲了。但魏妙沁卻一下上了心。從她的模樣可斷定,方氏並非是瞧她眼熟,更沒有見過她。方氏說,妾身身邊認識的人,多是不入流的。從這句話可推斷出來,方氏應當是身邊有人長得與她相像。所以方氏才倍覺局促。不過天底下長得相像的人多了,這有何奇怪的?杜氏與魏妙沁說了會兒話,隻是因為胎像不穩,她身子骨本身也弱,才一會兒就累了。魏妙沁便也不再多留,徑直往自己的院子回去。等走到半途。便見到了大哥魏成弘,同一個丫鬟。丫鬟緊張地靠在假山處,手揪著帕子,臉色發白,眼淚止不住地往下落。魏成弘便特地湊近了去,同她道:“可是又在母親那裡受了委屈?”他口中的母親指的自然是孟氏,他自己的親娘,隻不過是姨娘。魏成弘想要借機輕薄這丫鬟的意味已經很是明顯了。魏妙沁見狀,臉色一沉。杜氏腹中胎兒不穩,他倒是好興致,連府中的丫鬟也敢招惹。若她沒記錯,過去他是萬萬不敢的。還是等到杜氏腹中的胎兒沒了,因而無法再孕,魏成弘才大膽翻臉的。香彤見狀,正要出聲喝住他們。魏妙沁腦中卻突然劃過了魏芳蕊的話,她本能地按住了香彤的手背,不讓她開口。香彤、從婉二人從來都與她心意相通,這時候見魏妙沁製止,自然就不再動作了。隻見那丫鬟更緊張了,身形抖了抖,搖頭道:“並非是夫人。”魏成弘接連追問好幾聲。丫鬟卻都不肯說。魏成弘見他都放低了身段,這般溫柔地哄著,丫鬟不僅不說,還連半個溫柔的臉都沒有,頓時也來了火氣,怒聲道:“你不說我也知道。是父親發落的你是也不是?”丫鬟怔怔地站在那裡,眼淚就掛在腮邊,看上去很是可憐。魏成弘見她神情柔弱,頓時不知哪裡來的底氣,冷笑道:“母親,不,孟氏。孟氏是不是見你生得貌美,又伺候在我父親跟前。便發了好一通火?”丫鬟搖搖頭,啞聲道:“是我傳錯了菜。”“左右都是孟氏小肚雞腸。她好大的威風啊,生了個好女兒是郡主。便拿南安侯府上下都當做是她的狗一樣使喚。父親也得同她賠小心。凡是她不喜的,都打發了出府,或者亂棍打死。”魏成弘抬頭,麵色蒼白:“這日子,過得著實懦弱憋屈!”魏妙沁聽到這裡便聽不下去了。母親孟氏與父親魏儼,年少夫妻,十分恩愛。若是母親發作哪個丫鬟,父親為了疼她,將下人發落,有何不妥?魏妙沁走了出去,淡淡道:“大哥在說什麼?”魏成弘見了她,立馬將臉上神色收斂了個乾乾淨淨,如同有猛獸在追似的,趕緊跑了,連打上一聲招呼都沒有。那丫鬟也瑟瑟發抖,連忙跪了下去,滿口道:“郡主,奴婢沒有說什麼。請郡主饒命。”魏妙沁心下不大舒服,她看也不看這丫鬟,帶著香彤快步走了。沒兩日,泉州又來了消息,說是爆發了民亂。不僅如此,雲州更是山匪頻發,雲州駐軍竟然還離奇失蹤了。建康帝欲派人去平亂,卻無人願意再接手這樣的爛攤子。而雲州的事,玄乎其玄,更沒人樂意去。還是荀銳站出來解了困局。他帶兵直接往雲州去了。魏妙沁知曉消息的時候,荀銳已經動作飛快地點了兵走了。她心下不知為何冒出了一個念頭。荀銳果然並非是傾慕於她。若他當真對她有意,這次離京前,應當也會來尋她吧。但他卻走得悄無聲息。這樣倒好,免得她也不知如何拒絕他。何處何處□□,死了多少百姓,都破壞不了南侯府中的平靜。孟氏如往常一樣,到院中來看魏妙沁,還帶了親手熬的湯。孟氏笑道:“娘和妙妙說一樁好事。”“什麼好事?”“邢家已經與咱們家交換了訂親信物。隻等皇上請欽天監,卜算出一個合適的日子,妙妙便要嫁人了。”魏妙沁有些驚訝。這樣快?前兩日從閆家出來,孟氏方才妥協。這樣快就將事都辦好了?“那皇上……”“娘已經進宮見過皇上與皇後娘娘了,皇上萬事以妙妙為先。妙妙怎麼樣開心,皇上便怎樣應允。”孟氏說著,盛了一碗湯給她,又道:“妙妙千萬要記得,皇上待你如何好。”魏妙沁點了點頭,心底軟了軟。他們待她的好,她自然都是記得的。“那妙妙近日便也不要出門了,多在家留一留。”孟氏說著,一把將魏妙沁摟入懷中,道:“娘的心肝兒,以後陪著娘的時候便少了。娘怎麼舍得你?”魏妙沁心下也有些難過,便低聲道:“那這些時日,我就在家中好好陪伴母親。”“好,好……”孟氏說著落下了眼淚。魏妙沁頓了頓,道:“婚期可否提前?”孟氏驚訝道:“妙妙就這樣想嫁過去?”魏妙沁是無奈,她不知道大魏還有沒有救,但總要儘人事。才不枉費旁人待她好一場。孟氏思忖片刻,道:“那我便將這話說與皇上,請皇上來定奪。”魏妙沁甜甜一笑:“好,辛苦母親。”孟氏忙又是一番“哪裡辛苦”,“娘的妙妙”雲雲,二人摟著說了好一會兒話。要叮囑閆焰和魏靜遠的話都已經叮囑了,如今他們又與荀銳交好,想來將來不會再出意外。她計劃中的事,也已經走上了正軌。魏芳蕊漸漸被她忘到了腦後,魏妙沁在南安侯府中度過了一段十分難得的輕鬆日子。隻是杜氏近來神情多有憂鬱之色,她請了宮中禦醫來給杜氏看病,都不見起色。說是要從根子上調節,叫她開懷起來才好。魏妙沁便想到了魏成弘。妻子有孕,丈夫卻不在身邊,妻子自然高興不起來?何苦杜氏本就心思細膩。有孕時,又正是想得多的時候。魏妙沁斟酌再三,便主動去尋了父親。母親從來不管這些事,十分厭憎魏成弘。而魏成弘倒是畏懼父親的,不如叫父親好好管教他一番,無論如何,也該等到杜氏平安生下這一胎,他再如何胡來,都有法子整治他。魏妙沁難得到一次父親南安侯的院子裡,因為平時他多是在外,回來時,給魏妙沁最多的印象便是,他帶了什麼禮物給她。今個兒院子裡卻是十分安靜的,下人們好似都被屏退出了二門。魏妙沁扶著從婉的手,提著裙擺跨過了門檻,還不等走近,便聽見一聲厲喝:“撿起來!給我!”那是母親孟氏的聲音,與她平時的聲音大不相同。隨即,她又聽見母親孟氏冷笑道:“在我眼皮子底下,你都敢這般……魏儼。莫忘了,你能有今日,全是靠的誰?你想想你那些義兄義弟,誰似你這樣風光?”隻聽見“啪”的一聲,是瓷器被打碎的聲音。孟氏道:“一塊塊,撿起來再給我。”魏妙沁恍惚了一瞬,刹那間竟然不知自己身在何處。無疑,屋中是母親與父親在說話。一個姿態高傲,聲音尖利,另一個連聲音也不敢發。孟氏小肚雞腸……拿南安侯府上下都當做是她的狗一樣使喚……父親也得同她賠小心……魏妙沁恍惚憶起,她年幼時,母親如何哄她入睡,父親又從外頭帶了什麼風車、糖葫蘆、甜糕、風箏回來……她及笄時,母親親手為她裁衣,父親更沒忘記從外頭定製了一套頭麵給她。二人每每相視一笑,很是恩愛,再一同將她摟在懷中,氛圍親昵。卻頃刻間像被戳破的泡泡,“啪”的一聲。全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