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僅京中百姓迅速恢複了尋常,就連達官貴人們,也都漸漸跨出門去,在京中自如行走。尤其是那些個已然站了隊的,這時候更是大方坦然,生怕彆人不知,他們已然一躍成為了新帝麾下的新貴。而那些自持老牌家族出身的,同樣無所畏懼。皇權動蕩,未必能撼動得了他們。何況荀銳此人名不見經傳,由建康帝換做他,將來更好掌控也說不定……魏妙沁的馬車剛從南侯府的巷子出來,堪堪探了個頭去,就橫亙出一架馬車,將她卡在了巷子口出不得。從婉臉色一變,打起車簾,朝外看去:“誰家馬車?”而對方也卷起了窗帷,倒是恰好和他們打了個照麵。“姑娘,那是南安侯府的馬車。”青藍色馬車內,丫鬟小心翼翼地出聲提醒道。無他,從前元檀郡主得盛寵給眾人留下的印象著實過於深刻,無論誰人見了她,都得退避其鋒芒,甚至還得放下所有身段,對其奉承迎合。這馬車內坐的是趙家姑娘。趙家小子昔日都是跟在魏靜遠和閆焰等人後頭做小弟。如今大魏皇室一朝傾覆,趙大人卻因官聲不錯,近來與投誠新帝一派走得很近。趙家自然也就和過去不同了。趙家就此一個獨女,原先因著哥哥弟弟伏低做小的緣故,在魏妙沁麵前從來沒什麼顏麵可言。趙姑娘眉頭一揚,嗤笑道:“如今哪裡還有南安侯府?”丫鬟訥訥不敢開口。趙姑娘又道:“你是不知,前兩日南安侯府被官兵抄了家呢,如今南安侯也沒了,元檀郡主自然更是沒了。”說罷,她還朝馬車內的魏妙沁看了過來:“你說,是不是?”魏妙沁抿緊了唇。她對郡主不郡主,並不是那樣看重。隻是對方落井下石來得太快,到底讓她覺得憤怒。見魏妙沁仍舊好好端坐在那裡,身段依舊窈窕婀娜,麵容甚至被養得瑩潤有光澤,哪有半點狼狽跡象?昔日魏妙沁高高在上俯視她的記憶,一下子又被掀了出來。趙姑娘笑道:“方才正想稱郡主呢,如今才想起來,應當是叫……魏姑娘了。這樣叫,魏姑娘不會生氣罷?”香彤氣得白了臉,但到底不是與人掐尖的性子,就隻揪著帕子不出聲。從婉卻立即嗤道:“趙姑娘又有什麼可得意的?難不成今個兒埋怨咱們姑娘兩句,你趙姑娘明日就能做郡主了?”“我心下知曉自己的斤兩,哪裡敢肖想做什麼郡主?”趙姑娘搖搖頭,捏著帕子掩唇笑道:“我隻是為魏姑娘擔憂罷了。瞧如今京中的模樣,隻怕要不了幾日,魏姑娘連在城中走動的機會也沒了。”她早已聽聞大魏皇室得了發落。新帝上過戰場,是個手段狠辣的,一出手便要見血。大魏皇室上下如今被整治得狼狽至極,可新帝還沒有要放手的意思,連他父親私底下都道,新帝與大魏皇室是有著什麼樣的不解血仇!如今先是大魏皇室中的皇子公主,而後便該輪到旁支了。其中便有魏妙沁。她昔日那樣得建康帝的寵愛,新帝豈能容她?怕是要百般折辱她,才能罷休!想到此處,趙姑娘頓覺快意極了。她抬手示意車夫:“咱們走吧。”魏妙沁也冷了臉。她原先本就是眾星捧月式的人物,哪怕是皇子,也是抬手說揍就揍的。是,她被眾人欺騙,沒有人真心待她好。她一朝從雲端跌落,是狼狽極了。可再狼狽,也輪不到旁人來指摘取笑!就算是要死,左右也不會死在今天!魏妙沁一抬下巴,冷冷道:“撞她,不許她走。”趕車的車夫,實則是宮中出來的小太監,自然沒有怕的道理。得了主子的吩咐,他立即就驅車撞了上去。魏妙沁冷聲道:“趙姑娘擋了我的去路,那便請趙姑娘也一起留下來好了。”馬兒往前擠了擠,將趙姑娘的馬車也擠到了街邊上,正堵著人家的鋪子。因為這一下來得太過猝不及防,馬車裡坐著的人還把頭磕著了。“姑娘……”丫鬟慌忙去扶自己的主子。趙姑娘卻惱羞成怒,一把推開了丫鬟:“滾開!”她扒拉著窗戶,朝外探出頭,怒瞪著魏妙沁的方向,罵道:“你瘋了嗎?你還當你自己是元檀郡主呢!”“撞她。”魏妙沁憋著一口氣,拔高聲音道。正巧了,她近來心情不好,憋得厲害,偏偏又無處宣泄。趙玉菁送上門來,倒是解了她的滿腹怨氣。車夫不敢怠慢,又驅動馬兒去頂趙家的馬車。趙家的馬慌了腳步,連連往旁邊閃躲,帶動著車廂歪歪扭扭往人家鋪子門口擠得更厲害。百姓們望見這一幕,喧鬨聲漸起。趙姑娘頓覺丟臉丟得厲害,她便也大罵車夫:“去攔她!不許她走……”趙家的車夫卻膽小如鼠,瑟縮道:“姑娘,如今這個時候,哪裡好在京中鬨事呢?”趙玉菁幾乎咬碎了一口牙。她這才意識到,並非是誰人得了勢都能威風起來的。魏妙沁常年叫人捧在掌心,氣度、氣勢,連帶她手底下的人都個個厲害得很!哪裡是她手裡的人能比的?趙玉菁卻偏偏不願認這個輸。她賭氣道:“那今個兒誰也彆想過了。”車夫頓時汗如雨下:“可那百姓還得過啊,還有彆的達官貴人呢……”“是她魏妙沁不肯相讓,又非是我不肯相讓。如今也是她魏妙沁先步步緊逼……”這時這邊給魏妙沁趕車的小太監,突然抬起頭來,分外真誠地建議道:“郡主若是生氣,不如拿鞭子抽她?”魏妙沁一怔。那小太監想了想,又道:“奴婢可為郡主代勞。”魏妙沁一抿唇。再看向馬車裡那個氣急敗壞,忿忿看向她的趙玉菁。“抽吧。”小太監的得了令,立刻甩動手中的鞭子,一鞭抽在了窗框上。趙玉菁被嚇得驚叫一聲,向後跌倒了下去。她更氣得渾身發抖:“你瞧瞧,瞧瞧,她是如何對你家小姐的!”丫鬟忍不住弱弱勸道:“就算元檀郡主不是郡主了,她和邢家公子也還有婚約在呢。邢家……邢家怕是不會倒的。姑娘且忍忍吧。”“原先建康帝都下旨讓她嫁給太子了,一女還能侍二夫不成?不僅邢家不會再要她!將來隻怕太子也沒了……”趙玉菁氣昏了頭,什麼話都敢往外說。而那小太監卻是又一鞭揮了過來,這次他的準頭更好。鞭尾直接掃向了趙玉菁,從她的臉頰上拂過,帶出一道細小的血痕。趙玉菁疼得捧臉尖叫起來。車夫見狀再不敢停留了,生怕造成什麼不可挽回的大事,於是趕緊驅車先跑了。趙玉菁還沒能發作,就被自己車夫驅車帶走了。她一個不穩,又往後倒了下去,腦袋還又磕了一下。她生生氣哭了,一邊哭一邊罵:“等回了府,我要讓母親發落你們!”魏妙沁看著麵前驟然空下來的空地,心底那口怨氣都還沒發泄完。她正出神,想著要不要追上去,卻又見一架馬車緩緩行來,那馬車裡的人卷起窗帷,驚訝地看向魏妙沁的方向,道:“方才出什麼事了?”魏妙沁抬眸一看,卻是林家、華家的姑娘,這兩家姑娘從來交好,如今正是要一並出行。林家姑娘目光憐憫地從她身上掃過,便不再多言。華姑娘卻道:“邢家死了人,郡主,哦不,魏姑娘可知?”魏妙沁冷冷一扯嘴角:“與我何乾?”她原先想為大魏奉獻的想法自然成了笑話,那邢家便也入不了她的眼了。如今一想起邢正安,她都還覺得生氣呢。林姑娘不快地拉扯著華姑娘的袖子,道:“行了,彆說了。華姑娘眨了下眼,道:“也是。如今魏姑娘還能麵色自如,想來正是心性涼薄。又哪裡會在意邢家死了人?”雖然早就料到,大魏一朝傾覆,連帶她的郡主身份也會比泥土還不如。但沒想到旁人的傾軋嘲諷這麼快便來了。魏妙沁胸中情緒翻湧了一陣,正猶豫著還要不要發作。若是想要之後好好活著,她就應當收斂先前的鋒芒。可這樣卻也叫她難受。沒等魏妙沁做出個取舍,一旁始終不曾說話的,從宮裡跟出來的宮女,默默地道:“時辰不早了,咱們該回宮了。”魏妙沁愣了下。允許她出宮,難道不是允許她離宮的意思嗎?怎麼離開了還得回去?那不然有什麼區彆?那小太監卻仿佛得了什麼信號,頓時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來,點著頭又一鞭子甩到了林、華二人的馬車上,罵道:“汙了郡主的眼,還不快滾!”“啊!”她們二人與趙玉菁的反應如出一轍,紛紛嚇得尖叫起來。但她們又比趙玉菁恢複得快些。等喘了一陣氣兒之後,她們憤怒又愕然地看向了魏妙沁。魏妙沁丟了郡主身份,怎麼還能這樣囂張?她就不怕明個兒就讓新帝拎去砍了腦袋,殺雞儆猴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