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妙沁回宮的時候,天色剛剛暗下來。守在門內的太監低聲道:“皇上還在禦書房,膳食怕是要晚些,特地囑咐了,若是娘娘餓了,就先用些點心湯羹。”魏妙沁越過那太監,先讓宮人們伺候著沐浴更衣,換下了白日出宮的衣裳。等從屏風後走出來,她在前頭走,從婉就跟在後頭給她擦頭發。有宮女立即捧了盅盞上來,跪倒在魏妙沁跟前請她用一些。“我不餓。”魏妙沁搖搖頭。宮女卻不敢起身,低頭躬身道:“娘娘不妨嘗上一兩口?”“放著吧。”宮女張張嘴,隻好將手中托著的漆盤放下。“皇上是要我等他麼?”魏妙沁扭頭問,語氣平淡,聽不出喜怒。“……是、是。”“哦,那便等著吧。”魏妙沁今日心情不錯,加上心頭還惦念著給杜氏請太醫的事,再想到荀銳這人,也就沒覺得那麼可惡了。從婉怕她無聊,就去取了棋子來陪魏妙沁下。沒一會兒棋盤上就亂糟糟的了。一旁的宮女忍不住出聲道:“娘娘,吃食要涼了。”魏妙沁扭頭瞥了她一眼,心下覺得有點怪異。是荀銳特地囑咐了,讓他們盯著她吃的麼?若是怕她餓著,何不讓她自己單獨用膳?偏要等他一塊兒?魏妙沁眨了下眼,抬手揭開了蓋子,一點甜香氣鑽入了鼻間。她低頭嘗了一口。宮女忙道:“娘娘覺得如何?”“如何?”魏妙沁反問。宮女聽她語氣疑惑,便忙又笑道:“宮裡新進的廚子,慣會做這道甜羹,特地做給娘娘吃的。若是娘娘覺得不好,日後也好改進……”魏妙沁眸光一轉,不說話了。宮女見她模樣,心下越發沒底了,隻敢輕聲問:“娘娘覺得如何?”魏妙沁搖了搖頭,又吃了幾口,就沒再吃了。宮女惶惶地端著漆盤撤了下去。等撤下後不久,荀銳就來了。原先魏妙沁還怕他怕得有些厲害,但也許是今個兒在外頭,跟杜氏麵前抹黑了他一把,再加上將趙玉菁那口氣出了,心氣兒順了許多,連帶看他也順眼些了。魏妙沁抿了下唇,抬眸掃他一眼,到底是沒有起身同他請安。荀銳好似也不在意這樣的細枝末節,他命人下去擺膳,然後就沒多餘的話了。一時間殿內靜寂,二人不像是夫妻,倒像是陌生人。不多時,晚膳擺好了,二人便前往落了座。荀銳在上座,魏妙沁在他的下首。魏妙沁仍舊不覺餓,她將筷子攥在手中,突然抬眸問:“今日趙大人也在禦書房麼?”荀銳心底悄然鬆了口氣。總算是同他說話了。但荀銳麵上仍是不顯,隻淡淡道:“不在。”魏妙沁有些失望。怪了。她今個兒這麼欺負趙玉菁,以趙玉菁那小心眼的脾氣,回家不告狀?不攛掇著她爹來荀銳跟前哭一哭?這廂魏妙沁低頭想得入神,那廂荀銳在悄悄地打量她。她怕了?怕姓趙的來尋麻煩?荀銳暗暗擰眉。她還是不信他,不信他待她好,不信他能護住她。她昔日做大魏郡主的時候,都從不將什麼趙家姑娘放在眼裡,如今做了皇後,怎麼還要畏畏縮縮?荀銳心底擰了擰。若是他當街遇見了那趙玉菁,哪裡會隻是將她堵在那裡那樣輕鬆。他會叫人折了她的腿,割了她的嘴,叫她知道哪條路該走,哪條路不該走,哪些話該說與不該說……荀銳斟酌著出聲道:“明日……”“嗯?”“你有空暇麼?”荀銳頓了下:“我有空。明日……不上朝。”魏妙沁臉上浮現了一絲困惑。所以呢?他有空,所以呢?他要做什麼不成?荀銳用力抿了下唇。她不是答應了杜氏,要帶他去見杜氏嗎?她怎麼還不開口?“你今日去見杜氏,那杜氏如何了?”荀銳又出聲。“她……受侯府牽連,不大好。先前我還在的時候,她就有滑胎的跡象,現在更說不準好壞。”魏妙沁原先還有點彆扭,不知道該怎麼和荀銳提。她與從婉說得再理直氣壯,說既然在位置上了,便要行使皇後的權利,可實際,她覺得這皇宮與她是割離開來的。現在荀銳主動提起,正好免了她的煩惱。“甘華。”“奴婢在。”“叫太醫院林樟走一趟。”“是。”甘華躬了躬身,立刻就出去了。魏妙沁沒想到他這樣快就下了令,還愣了下。而荀銳攥緊了手中的筷子,還在等著魏妙沁往下說。隻是殿中很快又沉寂了下來。“……”荀銳:“杜氏還要她丈夫嗎?若是要,饒他一命也無不可。”“不了,不要。那麼個混賬廢物,要來作什麼?該如何便如何好了。”“……”又是一片沉寂。“飯食不合你的胃口?”荀銳問。魏妙沁搖了搖頭:“隻是不覺得餓,也就吃不下了。”“原來是真吃不下……”“皇上說什麼?”荀銳神色驟然放鬆了不少,低聲道:“我餓了。”魏妙沁抬起頭,覺得他今天奇怪得厲害,不過她倒也給了麵子,應聲道:“那你多吃些。”“嗯。”因著前兩日,荀銳都是用過飯後,便又匆匆返回了養心殿處理政務,魏妙沁擔憂的同床,根本不成麻煩。她隻當今日也是這樣,等用了飯,她便坐在那裡,等著荀銳離開。她等啊等,卻都不見荀銳要挪駕的跡象。魏妙沁有些等不住了。她洗漱完,披散著頭發,就這麼靠在榻上,抓著一本乾巴巴沒什麼內容的書,翻來覆去地看,都快將那本書給看穿出一個洞了。荀銳都還沒走。不僅沒走……魏妙沁驟然一抬頭,才發現荀銳正盯著她瞧。準確來說,是他正盯著她甩開了鞋襪後,被寬大裙擺遮了一半的赤足。魏妙沁無端覺得足背一燙,趕緊往裙底下縮了縮。“今日……”還不等魏妙沁將話說完,荀銳突然回頭吩咐道:“都退下。”宮人們點起蠟燭,放下簾子,便一一退下了。一時間,室內靜寂,隻剩下燭芯劈啪的聲響。“你……”魏妙沁又張了張嘴,這次仍舊是話未說完,荀銳突然走上前來,挨著床榻坐下,一手抓住了魏妙沁的腳腕。魏妙沁瞪大眼,躲避不及。灼熱的溫度,從她的腳腕竄了上去,燒得她兩頰都紅了。“今日你和杜氏還說什麼了?”荀銳壓低了聲音問。燭光昏暗,躍動的火光落在他的眼底,看上去好像他的眼底正燃著熊熊兩團火一樣,讓人不敢直視。“什麼?什麼說什麼?”魏妙沁一時腦子沒轉過彎兒來。荀銳突然抬起左手,勾了勾她鬢邊的發絲,動作親昵又帶著點隱晦的情.色味道。他嗓音一沉:“她見你這般打扮,是不是以為你嫁給邢正卿了?”魏妙沁都快忘記邢正卿是什麼人物了。比較起邢家庶子的那點齷蹉心思,還是後頭整個大魏皇室將她從頭騙到了尾來得更讓人窒息。這會兒聽荀銳的口氣不大對勁,魏妙沁都呆了呆,這是吃的哪門子飛醋?魏妙沁連連搖頭:“哪有的事?我同她說了。”“同她說了你嫁給我了?”他攥著她的腳腕緊了緊,像是隨時要將她整個拉到懷裡去似的。魏妙沁僵了僵,心虛但不帶眨眼地點了下頭:“唔。”為了加強這句話的可信性,魏妙沁細聲道:“她還說要見你呢。”“我明日有空。”“唔,那明日……”“好。”荀銳突然鬆開了她的腳腕,也收回了勾弄她發絲的手。他站起身,彎下腰,將魏妙沁整個抱了起來。魏妙沁一開始僵了僵,甚至本能地想要掙紮。但她很快想到了那幾次被荀銳扣懷裡的經驗,她沒有一次掙開了的,到最後累得氣喘籲籲的還是她自己。倒不如省點力氣。魏妙沁這才生生壓下了掙紮的想法,也免得手腳擺弄起來,怪難看的。荀銳默默將她的神色變化收入眼底,心跳漸漸快了快。他啞聲道:“那今日早些歇息好不好?”魏妙沁這下又豎起了渾身的刺:“……我、我倒也不大困。”荀銳垂下眼眸,並不願破壞這一刻的美妙氛圍,他道:“你睡,我之後再睡。”魏妙沁抿了下唇,也不同他客氣了。等荀銳將她放在床榻上,她便立刻就著被子一滾,將自己滾成了一團蠶蛹。荀銳在床榻邊坐下,一手抓起了書慢慢翻看。他俊美的麵容,一半陷入黑暗,一半映照在燭火之下,一時間好像又冷酷凶惡非常,一時間又好像低眉垂目儘是溫柔。魏妙沁用力眨了下眼,白日裡疲累的困意襲了上來。不,不對……荀銳兜了那麼大的圈子,提了兩回明日有空閒……就是暗示她,帶他去見杜氏麼?不,哪有這樣可笑的緣由?真是糊塗了。還有那碗甜羹。“杜氏嫁進南安侯府時,……聽她說自己會做甜羹,做得極好,便要她做了給我吃……”“我也會做甜羹。”“宮裡新進的廚子,慣會做這道甜羹,特地做給娘娘吃的。”數道聲音混雜在一處。魏妙沁迷迷糊糊地裹緊了身上的被子,心道,難不成這個新進的廚子名字叫荀銳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