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的人都把注意力集中到了魚翅上,趁沒人注意我的時候,我起身離座,偷偷吩咐服務員把我那裡的那份魚翅撤掉,然後不理會那小丫頭吃驚的表情,朝洗手間走去。不愧是高級酒樓,洗手間布置得也相當豪華。我磨磨蹭蹭地在裡麵洗臉、洗手、補妝,想要等其他人差不多吃完了那碗魚翅後再回去。“頭一次有人對我的金牌魚翅不屑一顧,我很傷心呢。”忽然一個男人的聲音在身後冒出來,我猛地轉過身去。隻見一個一身廚師白衣的男人正雙手抱胸,斜靠在牆上看著我,眼神裡充滿了玩味。“我燉的魚翅人人都說好,你為什麼不吃?”男人似乎對我的警惕毫無知覺,隻是一臉無辜地看著我,聲討我對他廚藝的褻瀆,看起來完全就像是一個將廚藝視為榮耀的美食癡狂者。“抱歉,我隻是沒什麼食欲。”我緊貼著身後的大理石盥洗台,隻覺得背後一片濕涼。這男人什麼都沒做就已經給我一種莫名地壓迫感,讓我直覺地感到危險。“真的嗎?真的隻是沒食欲嗎?”男人看我的眼神開始慢慢改變,如同玩弄獵物的獅子。“如果是這樣的話,你更應該吃一點兒了,我保證吃過一口之後,你就會胃口大開了。我用來提味的高湯可是獨一無二的,材料非常難得呢。吃過一口就會讓你畢生難忘。”說著,他眯起眼睛舔了舔自己的嘴唇,仿佛正回味什麼美味佳肴。是啊,所以唐僧肉才會這麼搶手,那個白白胖胖的和尚,他的肉,延年益壽長生不老倒是未必,但口感想必是絕佳的。男人的步步緊逼讓我萬般無奈,情急之下實在也找不出適當的借口,與其說一個拙劣的謊言被他拆穿,還不如實話實說的好。想到這裡,我橫下心,低垂黔首、柳腰彎曲,朝男人行了一個古禮。“人髓雖美,卻不是誰都有福氣享用的。小的福薄命賤,實在是承受不起。”既然拚不過,我不介意放低姿態。當年在沁芳樓,我學會的第一課就是示弱。“好會說話的一張小嘴兒。”男人的聲音似乎並沒有什麼不快的感覺,讓我鬆了口氣。“這禮行得也周正,看來也有些年頭了。好了,起來吧,彆好像我欺負你似的。”你這還不叫欺負我?心裡不滿,身子卻畢恭畢敬地朝男人行了謝禮。再抬起頭時,男人的裝束也變了,一身黑色繡金獸的袍服,華麗又威嚴,如同帝王君臨,氣勢逼人。天!居然遇到他了,居然……他慢慢朝我走來,我本能地全身顫抖,卻還是咬著牙站在原地不動,隻是再次垂下頭去。他來到我跟前,一隻手挑起我的下巴強迫我抬頭看他。“你很怕我?”明知故問!我心裡暗叫,卻不敢表現出來,強擠出一絲笑容。“神君天威浩蕩,我等自然敬畏。”沁芳樓第二課,阿諛奉承是永遠必要的手段。“神君?你知道我是誰?”男人捏著我的下巴朝我咧嘴一笑,如此進的距離對我露出他那白森森的牙,我的腿都軟了,生怕他接下來一口咬過來。“神君威名,小的即便無知淺薄,也不敢稍忘。”這是真話,三界之中,誰不知他饕餮的大名?上古的神獸,便是天神佛祖,也要賣他三分麵子。殘酷、冷血,唯一的愛好就是美食,可他眼中的美食,卻是要彆人性命的。“威名?我看是惡名吧。”饕餮冷笑一聲,臉朝我湊得更近了,那白牙嚇得我幾乎癱倒在地,他的手卻攬住了我的腰,兩人緊貼著,姿勢曖昧。“嚇成這樣,臉色都變了呢,怕我吃了你?這樣吧,你把這碗魚翅喝了,我就饒了你,如何?”說著,手朝虛空一抓,一碗魚翅就擺在了我麵前。我瞪著那碗東西,不說話也不吃,隻是咬緊牙關挺著。倒不是擔心什麼吃了人要遭天譴的說法,隻是單純的不願吃。自古以來人就是這般愚蠢又自戀,總當自己是所謂的天之驕子,萬物靈長,還一廂情願地編出了上天庇佑這類話來自欺欺人。其實老天哪有功夫管那麼多呢?強者生存才是天地間亙古不變的法則。人之於妖,就如同飛禽走獸之於人,有的愛吃,有的不愛吃,還有的隻是為了消遣而獵殺。有的專愛吃些腸肚內臟,有的隻喜歡喝口鮮血,有的專挑皮滑肉嫩的女人孩子下手,有偏愛有嚼勁兒的青年男子。還有的失手被抓,反而叫人給料理了,也屬正常,人出去打獵反而被老虎、狼群吃了的也不在少數不是?從來沒有妖因為吃人或殺人而被老天責罰,對這個耿耿於懷的仍舊是人自己,所以才有了修行者,號稱替天行道。即使是我師父,不讓我殺人也是因為怕我被魂魄帶的怨氣引得走火入魔,卻從沒說過妖不允許殺人之類的話。也許是我畢竟曾經是人,吃人這種事,始終有心理負擔,即使明知對手強大,也知道即使吃了也毫無影響,卻仍無法下咽。罷了,彆說我法力尚未恢複,就算全恢複了,再讓我多修個一千年,也不是他的對手。傳說饕餮神君心思詭異,我就是吃了,他也不見得放過我,隨他吧!正緊張,饕餮忽然笑了起來,修長的手指在我下頜輕輕摩挲著,好像在逗弄貓咪:“一會兒膽小諂媚,一會兒又寧死不屈,你這小妖還挺有意思的。不如以後就跟了本君吧,包你不吃虧,如何?”他的話讓我心裡升起一股奇妙的感覺,說不清道不明,卻知道自己的小命保住了,忙露出最可愛的笑容:“神君垂青,真是三生有幸。”他對著我的笑容玩味了一會兒,忽然俯身在我唇上親了一下,身形隨即消失不見,隻留下一句笑語在我耳邊徘徊:“記著,我的名字,叫鼎鑫。”後背的衣服都被冷汗浸濕了,冰涼地黏在身上,我拖著發軟的雙腿慢慢走回用餐的包廂,推開門,裡麵的聲音立刻熱鬨滾滾地撲麵而來。“綺羅,你怎麼才回來?”賀主任看到我,立刻出聲招呼。“快來快來,原來過兩天就是萬俟總裁的生日了,我們正給他提前祝壽呢。你也來陪萬俟總裁喝一杯祝壽酒!”主任的提議立刻得到了所有人的響應,我被拉回自己座位上,一杯酒立刻塞進手裡。我自己都還沒從剛才的震撼中清醒過來,一個口令一個動作地端著酒杯看向萬俟遠。他似乎也很高興,端起了自己手中的杯子,正要喝,卻被人攔住了。“慢著,這酒要是這麼喝太沒意思了。”安妮忽然發話,不懷好意地看向我。“我們綺羅可是名校畢業的才女,這樣的場合,說什麼也應該給我們萬俟總裁作首詩什麼的吧?”原來在這兒等著我呢!我此時也僅僅恢複了些精神,實在沒什麼心情跟她打太極,索性一笑:“作詩我是不行了,借花獻佛為萬俟總裁唱首曲子助興吧。”我話音剛落,滿座都開始鼓掌叫好。等他們靜下來,我才端著手中的酒杯,清清嗓子,慢慢吟唱起來:“春日宴,綠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陳三願: 一願郎君千歲,二願自身常健,三願如同梁上燕……”緩緩地唱著,我人也隨著節拍移動到了萬俟遠的麵前,唱到最後一句時,我一手執杯,另一手蘭花指托在酒杯下,身體盈盈拜著,將酒送到他麵前。“……歲歲長相見。”偏頭,一記秋波送過去。時間把握得剛剛好,動作也駕輕就熟,曾經演練過千百遍的姿勢和眼神,早已融入靈魂,即使換了軀殼,也無法忘記。萬俟遠也是個知機的人,竟然就這麼低頭含住杯沿,我見狀托住杯底的手朝上一送,就這樣一個喝一個喂,將那杯酒送了下去,看得周圍的一群人連聲叫好。等他喝乾了杯中的酒,四周叫好聲如雷。我微微一笑站起身來,放下酒杯,眼神掃過他身後的安妮,不意外地將她那難看的臉色收入眼底。這就當作是你當初給綺羅難堪的回禮吧。10. 陷害第二天上班,安妮時不時地朝我射來死光。我昨晚做了一夜的怪夢,實在沒精力跟她鬥法,索性低頭裝沒看見。說起那個夢,真是古怪。夢裡煙霧繚繞的,隱隱約約有鐘鼎之聲,仿佛在奏樂,依稀有些人影在一團模糊中繞著我轉來轉去,擺出種種舞姿,如同圍著我跳舞一般。我總覺得這夢不一般,可按照跟師父學的那點解夢的手段,卻無論如何也參不透其中的玄機,實在頭疼。中午因為不想跟恬佳和張一鵬一起吃飯,於是自己跑去公司前麵的哈根達斯消磨時間。下午上班沒多久,賀主任忽然大叫起來:“你們誰進過我辦公室了?!”聽他一叫,所有人都暫時停下了手裡的工作,抬起頭看他,隻見賀主任原本就暗黃的膚色如今更添了一層青,襯得乾瘦的臉象死人似的。他衝出辦公室,衝著我們又厲聲問了一遍:“誰進過我辦公室了?”大家都搖頭,一臉莫名其妙。此時主管部長也被他的吼聲驚動了,走出辦公室。安妮跑過去一邊攙扶劇烈喘氣的賀主任,一邊關切地詢問:“出什麼事了?”“文件!我桌上那份機密文件不見了!我中午就離開了一會兒,去了趟洗手間,剛才才注意到文件沒了。”“天哪!這可不得了啊!那份機密文件可是這次合作的關鍵,萬一泄露了……”安妮也跟著大驚失色,她的話讓不少人開始竊竊私語。部長臉色難看地掃視了在場所有人一番,表現出了難得的威懾力:“不管出於什麼目的,是誰拿了那份文件,趕快交出來,我可以不追究。否則一旦追查起來,後果自負。”整個銷售部陷入了一片死寂,我卻眼尖地注意到安妮正朝我這邊偷看。“部長,我看有人做了這種事,就不會承認的,不如我們挨個兒搜查好了。”安妮的提議立刻引起了不少人的反對。“憑什麼啊?這種事情應該調監控錄像看才對,憑什麼搜我們啊?”“就是,說不定偷的人已經走了呢。”部長黑著臉一擺手製止了大家的七嘴八舌:“事到如今,大家就配合一點兒吧。都把抽屜什麼的打開,我親自檢查。如果在公司內部找不到,就隻能報警了。”部長說完就從離他最進的那個開始檢查起來,賀主任跟在他後麵看。安妮得意地朝我這邊又瞥了一眼,然後到自己的辦公桌前坐了下來,一副有持無恐的樣子。我心裡活動了一下,稍微將自己的抽屜拉開。仔細查看了所有的抽屜,似乎沒什麼可疑的東西。朝安妮那邊看了一眼,她正看著部長他們朝我的方向移動,掩飾不住的興奮。部長和賀主任很快就來到我跟前了,我配合地拉開所有抽屜,又把自己的包放在桌麵上,我今天拎的是個小坤包,袖珍版本的書都裝不下,更彆提文件了。兩人翻了翻我的抽屜,點點頭向下一個去了。安妮似乎認定了我要有事,見部長和主任沒有任何反應,當時臉色就變了,“騰”地一下從椅子上站起來,因為動作幅度打,她的衣服勾住了一個抽屜,將之帶開了,她旁邊一個同事正東張西望,突然就跳了起來,指著安妮那個抽屜大叫起來:“文件!”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都集中在了安妮的臉上,精致的容妝也擋不住她那灰敗的臉色。她慌亂的視線與我的碰撞在一起,我麵無表情地看著她快要哭出來的臉,心裡一派寧靜。部長和主任的臉色也相當難看,兩人對視了一會兒,一個走過去將安妮抽屜裡那份紮眼的文件拿出來,另一個陰沉著臉朝自己辦公室走去。安妮愣了一會兒,立刻追著部長也進了他的辦公室。不知道安妮和部長在辦公室裡怎麼說的,反正兩三個小時後,紅著眼睛的安妮從辦公室裡出來,文件的事不了了之,不過主要負責這個項目的人換成了彆人。所謂捧得越高就摔得越狠,以往安妮憑著自己的業務,在銷售部裡也算是呼風喚雨,做人又不懂得收斂,一貫的囂張跋扈。人都是這樣,捧高的踩低的,安妮得勢的時候,誰都讓她三分,心裡再不滿,臉上都是笑著的。可如今,一屋子的人個個冷眼看著她可憐兮兮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抹眼淚,卻連個安慰的人都沒用。連身為她男友的宋偉,也不過看她一眼,就自顧自出門去了。因為出了這樣的事,整個下午辦公室裡都人心浮動,也沒人安心工作了,相互間交頭接耳的。“喂,你說,那安妮到底什麼意思啊?”公司的前台,小可,是個大眼睛的小姑娘,她神秘兮兮地跑到我桌前來。“我覺得這事有點古怪呢,你想啊,搜抽屜的事情是安妮自己提議的,要是她偷了文件,還放在自己抽屜裡,她乾嘛做這種搬石頭砸自己腳的事情啊?這根本不合邏輯嘛!”我看著那個把自己想像成偵探的小姑娘,笑笑沒說話。要知道,這世上本來就存在很多不合邏輯的東西,比如那份亂跑的文件,比如占用了君綺羅身份的我,還比如那個總在複印室裡出現的小技術員。“今天還真是驚險,我差點就被人栽贓陷害,被公司開除了。”我悠閒地坐在窗台上吃著零食,看著小技術員認真地替我乾活。隨口說起今天下午的事情,基本上,我可以肯定,安妮是想把文件藏在我抽屜裡的,卻沒想到那文件長了腳,居然又跑回她那裡去了。“不會的。你是好人,我不會看著你背黑鍋的。”小技術員頭也不抬地繼續擺弄著手裡的文件,分類、整理、裝訂。“‘你’不會看著‘我’背黑鍋?”我坐在窗台上搖晃著雙腿,歪著頭看他。“你知道我的意思的。”小技術員抬起頭,用手指推了推鼻梁上土裡土氣的黑鏡框。“中午的時候我看到那女人把文件塞進你抽屜裡,鬼鬼祟祟的。你是這樓裡唯一會對我好的人,不嫌我長得寒酸,還願意跟我說話,我當然要幫你。”“所以你把安妮塞進我抽屜裡的文件又拿了出來,放進她的抽屜裡?”小技術員點點頭。“我以為她是想誣賴你偷了她的東西,沒想到竟然是機密文件。好了,這些是你要的文件,全部都裝訂好了。”看他一臉無辜的樣子,我忍不住笑起來。原來這才是真正的“幕後黑手”!接過厚厚一摞文件,我一邊朝外走,一邊對他說:“總之這次謝謝你啦。下次有機會,我也會幫你的哦!”小技術員在我身後沒說話,他原本就很沉默寡言,我也不在意,抱著文件朝辦公室走。沒走多遠就聽到有人叫我,一回頭,又是那個張一鵬。隻見他腳步輕快地來到我麵前,順手接下了我手裡的東西。跟他我也懶得客氣,體力過剩就讓他搬好了。走在走廊上,沉默了一會兒,張一鵬忽然開口問我:“綺羅,你在哪兒複印的文件啊?”“當然在文印室,還能在哪兒?”我瞥了他一眼,當他的問話很白癡,而他的表情的確挺白癡的。“可是文印室的複印機壞了好幾天了,一直沒修好……”我瞥了一眼印好的文件,朝他誇張地大笑:“哈!也許複印機根本就沒壞,隻是不願意給你這個花花公子用!”張一鵬被我這樣說也不生氣,卻把頭湊過來小聲地說:“你這麼說太傷我心了。我承認自己過去是多情了些,不過那也是為了找到真正適合我的另一半罷了,對於感情,我其實是很認真的。”我被他呼出的氣弄得癢癢的,一側身躲開了。“這話你該去跟恬佳說。”正說著,就看到一個老婦人從拐角處抹著眼淚走出來,設計部的羅李陪在她身邊,輕聲安慰著,兩人說著話進了電梯。那個小技術員麵無表情地跟在他們身後,眼睛一直盯著那個老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