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對我這個“侄孫女兒”的身份深信不疑,每次我來都很開心。其實我們之間沒什麼可說的,不過是耐著性子聽她一遍一遍重複“我外公”小時候的那些舊事。“原來你就是我的‘表妹’啊!”一個陰險的聲音忽然從門口傳來,原本安臥在老太太腿上的貓兒立刻豎起全身的毛,嗓子裡還發出“吼吼”的嘶叫。“栓子!你又來乾什麼?我已經告訴你了,我老太婆早就沒錢給你了!”老太太聽到聲音,抬起臉,一雙瞎眼朝向門口,又悲又怒。“媽,瞧你這話說的,我是你兒子,來看看你還不行嗎?再說,我還沒見過表妹呢,大家是親戚,見見總是應該的。”那男人一臉的無賴,嘴上和自己母親說話,雙眼卻如蛇般盯著我不放。“你現在看到了,還不走?彆在這兒丟人現眼了!”老太太大概也覺得自己有這樣一個兒子很丟臉麵,嗬斥著想把她兒子打發走。可男人卻不肯:“媽,你這樣可太不近情理了。人家幫了咱這麼大一個忙,怎麼著也得請頓飯吧?你眼睛不方便,就讓我這做哥哥的替你請了吧。怎麼樣,賞臉一起吃個午飯吧,表妹?”聽男人幾乎從牙縫裡擠出的“表妹”二字,我幾乎可以斷定,他已經認出我了。看看房間門口,張阿姨和幾個工作人員正在探頭探腦,為了不把事情鬨大,我隻好硬著頭皮點頭。和老太太告彆的時候,她拉著我的手一個勁兒地叮囑我,“千萬彆給他錢”,那兒子則一臉不耐煩地催促我快走。“你可真夠黑的!二十幾萬的古董,你隻給我兩千,要不是我看到報紙上登出來的照片,還真不知道被你黑吃黑了!你是不是跟我家那個老不死的串通好的?我可告訴你,那古董是我家的,她一個人說了不算,賣古董的錢,我也應該有份!”我們選了個安靜的茶座,剛坐下,男人就迫不及待地興師問罪。“瓷瓶是你拿出來賣的,也是你自己在路上攔住我要賣給我的,價錢更是你自己同意的,我沒逼你。就算我不還價,你自己開價也不過三千,沒有道理你看那東西值錢了又來找我。如果你覺得不公平,可以去法院告我。”我料準了他不敢怎麼樣,不過是想趁機向我敲詐些錢,索性一開始就把他的氣焰壓製住,免得他胡攪蠻纏。果然,男人眼珠子轉了轉,換了一副嘴臉:“表妹,大家是一家人,說什麼告不告的呢?你替我孝敬老娘,我心裡也是明白的。不過那瓷瓶始終有我一份,二十幾萬的價錢你隻給我兩千,百分之一都不到,這也太說不過去了吧?我要求不多,你給我一成,我就要兩萬。兩萬,不算多了!”我冷冷地看著那男人陪著笑臉,忽然從心口泛起一陣惡心,皺起眉頭掏出錢包裡的現金,差不多有三千塊,數也不數就丟到男人麵前。“這些給你,以後我不想再看到你了。要麼你就收下,以後大家各走各的路。要麼你彆拿這錢,我仍是那句話,你可以去告我試試。”說完,我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回到家,就看到貓兒已經來了,正在等我。我把今天的事情跟他們說了,貓兒對此也很懊惱,和我對坐歎息。“真是失策。當初隻想著賣給博物館比較保險,卻忘了要保密,結果被那個混蛋發現了。早知道賣給私人收藏的就好了。”貓兒泄氣地趴在沙發上。“唉,算了,現在後悔也晚了。我看暫時我還是不要再去看老太太了,免得再撞上那人。我可經不起他再次敲詐了。”我也靠在沙發上,有氣無力地說。現在不比過去,隨手撿塊石頭變成金子就能糊弄人。再高明的法術也不過是製造的幻象,區彆就在於維持時間的長短而已。外表改變,內在去不會變,如今到處都是驗鈔機、檢驗器之類的東西,即便用廢紙變錢,點石成金,在那些機器麵前卻絕對無所遁形。科技的力量已經讓妖精們都心生敬畏,這座城市中的妖怪們大多要靠工作養活自己,就連鼎鑫這樣的神獸都不敢隨心所欲,安安分分地經營著他的飯店。打定了主意,我便不再去養老院。可沒想到一個多月後,忽然接到養老院的電話,說是老太太想見我,要我務必去一趟。電話裡聽到對方有些著急的聲音,使我產生了一種“見最後一麵”的猜測。“孩子,你來了。”匆忙趕到養老院,卻隻看到老太**靜地坐在床邊,難得的,形影不離的貓兒不在跟前。老太太聽到我的腳步聲,摸索著朝我伸出手。“我有件事想托付給你。”拉著我的手,老太太跟我說她有樣重要的東西藏在老宅子裡了,求我替她去取來。雖然總覺得她說得有些古怪,一時半會兒卻又想不明白,終於我還是禁不住老人的哀求,答應了她。一進入小院的大門,我就感覺到不對勁兒,但為時已晚。磚牆圍起的小院形成了一個獨立的空間,也因此隻有一個出入口,此刻,我唯一的退路卻被以老太太的兒子為首的三個壯年男子堵得死死的。看著三個男人帶著邪惡的笑容一步步朝我逼近,我的心越來越冷。被人逼著一步步後退,直到進入昏暗的小屋內。老太太的兒子得意洋洋地睨視著我,仿佛我是一隻他隨時可以碾死的螞蟻:“哼,賤女人,你以為老子拿你沒轍嗎?你對我老娘再好又有什麼用?到頭來她還不是向著我?也不想想,我才是那老不死的親生兒子,她還指望我將來給她送終立牌位呢!”三個男人麵目猙獰地向我包圍過來,刻意地發出奸邪地笑聲。“敬酒不吃,吃罰酒是不是?好,老子們今天就好好收拾收拾你,看你以後還敢不敢橫!等老子乾完你再拍裸照!”我已經被逼到牆角,退無可退。男人醜惡的嘴臉漸漸與記憶中那些重合,不等他們碰觸到我,惡心和疼痛的感覺就開始出現,我心中怒火翻騰。趁著他們不注意,我掏出符紙猛地扔出去。因為法力尚未恢複,又經曆了恬佳和宋偉的事,我便做了一些符咒隨身攜帶,以策安全。符咒在男人身上炸開,掀起煙霧,霧散去後,那三個男人眼神都變了,開始相互毆鬥。我故意用了幻咒,讓他們自相殘殺,象這樣的人渣雜碎,死一個少一個。三個人下手都毫不留情,不一會兒就全掛了彩。我靠在牆邊兒看著他們繼續毆鬥,空氣中逐漸濃鬱的血腥味兒甚至令我愉悅。在這一刻,我徹底成為了妖。看那三人已經漸漸體力不支,站都站不穩了,我這才繞過他們慢慢走出屋子。身後偶爾還能聽到皮肉碰撞的聲音,我也懶得管。這些人都是無賴混混,就是死了,也隻會被當成是互相毆鬥致死。若是沒死,我諒他們也不敢去報警。走出屋子,外麵已經黑下來了,我的眼前一絲光都看不到,黑得讓人心顫。現在還不能回家,我要去看看,看看那個微笑著的、一臉真誠和慈祥地欺騙了我的人,還有,貓兒在做什麼,為什麼沒有提醒我,甚至沒有出現在我麵前!到了養老院門口,打掃衛生的張阿姨一看到我就樂嗬嗬地迎了上來。“喲,君小姐,你怎麼才走沒一會兒又來了?”我哪兒還有心情和她應酬,勉強朝她笑笑,就向老太太的房間走去。來到房間前,門是半開著的,隻見她坐在輪椅上,一雙空洞的眼茫然地朝著前方,雙手不住撫摸著膝蓋上的貓,那貓兒一動不動地趴著,頭部以一種奇怪的姿勢扭曲著。“貓兒啊,貓兒啊,你彆怨我,彆怪我。”老太太撫摸著貓兒的皮毛,嘴裡念叨著,我聽著她的話,如墮冰窖一般,全身止不住地發抖。“我也是沒辦法啊,就這一個兒子,我死了還要靠他埋我哩,我沒辦法啊!”老太太一邊說,一邊抽泣起來。“你平時見他從來不理的,今天怎麼就發瘋一樣去撲他呢?貓兒啊,他踢了你,撞牆上疼吧?我給你揉揉,你彆恨他吧。活在世上就是受苦,早點兒走早點兒了,下輩子保佑你投個好胎喲。貓兒喲,我的貓兒喲……”我控製不住地發抖,幾乎站不穩。貓兒啊貓兒,這就是你想儘辦法保護的主人!這就是你心心念念的主人啊!老太太還在那裡反反複複地叨咕著,我卻再也忍耐不住,猛地衝出去將貓兒的屍體搶在手裡,老太太受驚,大叫起來:“誰?誰?”“你不配做貓兒的主人!”老太太聽出我的聲音,心虛之下竟然尖叫著從輪椅上摔到了地上。我冷眼看她趴在地上狼狽的哭叫,緊緊抱著貓兒的屍首,轉身就走。一轉身,就看到張阿姨和護理員有些錯愕站在門口,眼神在我和趴在地上的老太太之間來回打轉。我抱緊貓兒的屍體,壓下心頭怒火,冷冷地對兩人說:“從今以後,她有任何事情都不必聯係我了。費用還是會按時付給你們,但我和她之間再沒有任何關係,請你們記住。”那兩人頭一次見我如此冰冷的樣子,一時間都愣在那兒。我也不理他們,轉身我走到老太太跟前,蹲下身子,輕聲地說:“實話告訴你吧,你能在這裡安心養老,都是貓兒為你求來的。從今以後,你自己好自為之吧。你那個兒子,你也用不著指望了。如果他還來找你,你替我告訴他,要是不想死,就彆再打我的主意,否則,你們就等著白發人送黑發人吧。”走出養老院,天空中飄落點點雪花,落在我臉上。遠處依稀傳來幾聲鞭炮聲,大約是誰家的孩子等不到除夕,先玩起來了。年關將至,怪不得……這麼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