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晚飯,萬俟遠開車送我回家。汽車發動沒多久,我的手機忽然響了,是一個不認識的手機號。“喂,你好?”“喂,是君綺羅小姐嗎?”對方是個男人,聲音聽起來有些猶豫。“我是,您是哪位?”“我……我是劉勳的同事,他……出了點兒事情,你能不能立刻到市醫院來?”那人的話讓我的心猛地抽緊,不好的預感襲來,呼吸都凝滯了。好一會兒,我才僵硬地說了聲好。萬俟遠發覺了我的異樣,一邊開車,一邊分神問我情況。我手裡攥著手機,請他繞道開去人民醫院,說話的時候聲音都控製不住地發抖。劉勳的同事就是上次在公安局負責詢問我的那個男警官,印象中似乎也是姓劉的。我們的車到時,他正在醫院的大門口焦急地等著我。見萬俟遠開車送我過來的,他愣了一下,隨即快步上前,引著我朝醫院裡疾走,萬俟遠不放心,跟在後麵也來了。“他沒事吧?”我一邊跟著他在彎彎曲曲的走廊裡快步走著,一邊問,可他卻不回答我,隻是腳步越來越快,快到我不得不小跑著才能跟上。見狀,我心頭的陰雲更濃了。七彎八繞地來到一個病房前,另外有幾個穿著警服的人站在門口,有的在抽煙,有的在來回地踱步,看到我來,都停下了動作,紛紛向兩邊讓開,把門口的路讓了出來。劉警官也停下腳步,身體側向一邊,朝我比了比房門,卻不回頭看我:“他就在裡麵,你進去吧。”我心裡越發害怕起來,薄薄的一扇門,推開它卻如千鈞重。房門慢慢地打開,就看到劉勳躺在蒼白的病床上,一動也不動。腳下像是栓了鏈子一樣,步履維艱,我想邁開腿,卻一點兒力氣也使不出,一點兒一點兒地蹭著走了過去。他一定是昏迷了,或者是睡著了。我在心裡不斷地告訴自己,越是靠近病床,我就越怕,電視電影裡,女主角靠近時,男主角就會慢慢睜開眼的,所以……“勳,彆裝了,你嚇不到我的。”“勳!睜眼,不然我生氣了!”“劉勳!立刻給我把眼睛睜開!否則我立刻就走!”“我走了!劉勳,聽到沒有?你要是再不睜眼,我馬上走,你再也彆想見到我!”我的聲音越來越大,可躺在床上那人,卻沒有如我想的那樣,忽然睜開那雙精亮的眼,裂開嘴朝我笑,然後陪著小心將我摟進懷裡。自欺欺人啊,人是死是活,我一眼就能看得出,可是眼前躺著的是劉勳,我倒寧願自己是個瞎子。全身的力氣被抽離,我身子一軟,癱坐在床邊。手指輕輕撫上劉勳的臉,依舊棱角分明,平日裡就黝黑的皮膚倒看起來沒什麼變化,隻是那唇……指尖劃過蒼白的唇瓣,就是這雙唇,曾經吻過我無數次了,永遠那麼熾熱柔軟,如今卻涼冰冰的。劉勳,你總是抱怨說我身上涼,每次都抱著我說要把我捂暖,如今你自己都變得如此冰冷,怎麼行呢?我撐著床沿兒支起身子,湊過去想要抱住他,把他捂暖了,卻在傾身的那一刻,看到一顆水珠“啪嗒”一聲落在他唇上,緊接著又是一顆。我用手指去拭,可是拭掉了這滴,很快又有更多的水珠掉下來。怎麼回事?我抬起頭,想找到那滴水的源頭,就看到萬俟遠不知什麼時候進來了,將一塊手帕朝我遞過來。他身旁,屋外那些個警官也都進來了,一個個眼圈都紅了,見我看向他們,便都把臉扭開。我沒接萬俟遠的手帕,卻自己用手指抹了抹臉,濕的。我哭了?流淚了?整整千年不曾流過一滴的眼淚,如今灑在了劉勳的唇上。“劉哥這次,其實不是出差。我們準備抓捕一個販毒團夥,必須保密,所以他隻能跟你說了個謊。”我呆呆地坐在床沿上,盯著沾了淚的手指,劉警官哽咽著開始說話。“本來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那夥毒販全被抓住了。我們衝進他們的老窩時,有個十幾歲的孩子就縮在牆角,看我們進去了一動也不敢動。當時我們光顧著去抓那些大人了,隻以為他不過是在販毒團夥控製下運毒的孩子,可誰也沒想到,劉哥從他旁邊經過的時候,他突然……”說到這兒,他再也說不下去了,一拳打在牆上,如困獸般嗚咽著。我麵無表情地掀起劉勳身上的被單,在腹部側麵,有一個很深的刀口。“我們當時就立刻把他往醫院送,可是那刀口太深,把肺紮破了,在路上就……走了……”另一個警官接替了劉警官,接著講述,可沒說兩句,也忍不住嗚咽起來。“劉哥他到最後,還在叫你的名字……”放下被單,我轉頭,一群穿著警服高高大大的男人,鐵一般的漢子們,正用力揉著自己的臉,似乎這樣彆人就看不出他們掉淚了。劉勳,你看到了嗎?你不虧,他們為你掉的眼淚,每一滴都值千金。這時我才注意到,他們中好幾個人的衣服上都還沾著血,那都是劉勳的血吧。“你們,一直陪他到最後的嗎?”此時我的心已經漸漸平靜下來,那幾個警官不看我,緊緊抿著嘴唇點了點頭。“謝謝你們。”我真心地向他們道謝,他們大概沒想到我會道謝,都詫異地抬起頭看我。我不理他們的表情,看向劉警官:“我能見見那個男孩兒嗎?刺劉勳的那個。”劉警官猶豫了一下,轉頭看其他人,幾個人眼神交流了一番,其中一個人掏出手機走出病房,過了一會兒又進來,朝他點了點頭。獲準去公安局看那個已經被拘捕的男孩兒後,我請萬俟遠先回去,他點點頭,隻是簡單地叮囑我不要太難過,順便給了我一個星期的假期處理劉勳的事,就朝幾位警官點點頭,轉身離開了。坐上警局的車,路上,劉警官開始給我打預防針:“那孩子,他家裡似乎還有些背景,跟父母搞叛逆,好好的少爺不做跑去混黑社會。他現在一口咬定自己是受了驚嚇,誤殺了劉勳。他的父母已經請了很有名的律師來保釋他,現在找不出他蓄意傷人的證據,最遲明天一早,我們必須同意讓他保釋。”我不吭聲,目光始終投向窗外,放在腿上的雙手死死地攥著。到了警局,那孩子被單獨關押在一個房間裡。劉警官陪著我走進房間,就見一個染著一頭黃發的少年極囂張地靠坐在椅子上,雙腿叉開彈動著,一副“你奈我何”的模樣。“坐好!”劉警官看到他那樣子就肝火上升,一進門便大吼一聲。那男孩兒不為所動,吊兒郎當地吊起眼睛看我們:“小爺就愛這麼坐著,你能把我怎麼樣?彆以為小爺現在在你們手裡就得受你們的擺布,我老子認識的高層多了!你們都給我上道兒點兒,把爺伺候好了,說不定一高興,賞個紅包就夠你們吃一年的!”“你!”劉警官被氣得就要往上衝,被旁邊的值班警員一把拉住,隻得轉身將火氣撒在門上,“哐”地一腳踹得那門直顫。“兔崽子!”“切!踢門算什麼本事?有種朝我來啊?你們都是些孬種,小爺早看出來了!我可告訴你,要敢動我一跟手指頭,叫你吃不了兜著走!”那男孩兒越發張狂起來,坐在椅子上抬起戴著手銬的手,朝警官們比出一個中指。“瞧你們那窩囊樣!喂,那個被我捅了一刀的警察,怎麼樣了?死沒?他要是死了可真虧了,小爺還不到十八,不會給他抵命的,哈哈哈!”“放開我!我今天豁出去了,非打死這畜生不可!”劉警官氣瘋了,拚命想掙開攔著他的警員的手,三個人拉扯成一團兒。我就站在他們身後,從他們的縫隙裡一直看著那個少年。他還在挑釁著,眼神裡看不到一絲人性,稚嫩的臉上混合著瘋狂、得意和凶狠,我可以肯定,他很清楚自己做了些什麼,可他有持無恐,甚至在為自己的凶殘洋洋自得!一直以來,我即使是做了鬼,成了妖,也始終脫不開做人的情節,不愛用法術,也儘可能遵守人世的規則。可如今,我第一次有了身為妖的自覺,甚至有些慶幸自己是妖,因為隻有這樣,我才能用自己的方法,為劉勳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