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後,女人在她身上投入了更多更多的精力與愛,幾乎到了病態的地步。
女人盯著她,無時無刻,每天精神高度緊繃,小心翼翼。
唯恐給這顆初生的心靈,蒙上任何一點陰霾。
卻又迫切地想在她身上,得到愛的回饋,好安撫她時時都在不安的內心。
“寶貝,媽媽真的好愛你。”
“寶貝,告訴媽媽,你愛媽媽嗎?”
“嗚嗚嗚,寶貝,求你了,你說句話好不好,你說你愛媽媽,好不好?”
她看著女人痛哭流涕的樣子,順從道:“我愛你。”
“騙人!”
啪!一巴掌重重扇在她的臉上。
“嗚嗚,對不起對不起,原諒媽媽......”
女人像個瘋子,時而狂躁,時而大哭。
後來,她被關在了小小的房間裡,不被允許外出,不被允許與外界任何人接觸。
她指著她的鼻子,罵她是沒有感情的怪物。
畫麵再次變換,到了她十歲生日那天。
這天,女人久違地帶她去遊樂場,像所有合格的媽媽一樣,陪她玩了一整天。
然後,她被拋棄在了遊樂園。
她坐在長椅上,感受自己的手腳一點一點變得冰冷。
遊樂園的人都散儘了。
天也黑透了。
女人卻再次出現,一把攥住她的手腕,拖著她往園區外麵走,步子又快又急,一邊走一邊抹眼淚。
她們坐上了回家的車。
路上出了車禍。
紛飛的玻璃碎片間,女人俯下身子護住了她,一命換一命。
耳畔,她最後的話語無比溫柔。
“要好好活下去......”
夢醒了,師如月愣愣望著頭頂明明滅滅的星辰,感覺心裡有些悶,晚風撫弄著她的長發,柔柔的,像怕驚擾了她。
“是夢啊......”
她苦笑,複又低聲喃喃:“若真的隻是夢就好了......”
那一生,不過百年,對她這位活了幾萬個年頭的魔族來說,太短太短了。
像黃粱一夢。
可她比她想象中的還要難以釋懷。
她不明白,為何極致到超越生命的愛意,卻又能與恨共存?
可笑得是,她生於魔族,長於魔族,從不知何為情何謂愛,卻在那之後,深切感受到,時間變得越來越難熬了......
這種時候,師如月偏又想起了季慈問她的那句話。
“您想要的是什麼呢?”
她突然抬頭,煩躁地揉了揉太陽穴。
總不能,她其實想要的是被愛吧?
這可要不得。
作為人類時短暫彷徨也就罷了。
如今她是魔,偌大一個修真界,九成九的生靈,都視她為仇敵,連諸葛青雲都知道她身後危機四伏,她自己又如何能拎不清,去沾染什麼情愛?
有了情,就有了弱點,這是自殺。
師如月背手覆住眼睛,自嘲一笑:“我真是魔障了......”
就算再次被愛又能怎樣呢?
不過是再逼出一個瘋子罷了。
也罷,如今她不受魔氣困擾,就姑且出去走走,先將她身上這堆烏七八糟事情解決了。
究竟是誰,在操控那些異世者。
究竟是誰,在她回歸的第一時間就發了她的存在,並立刻、馬上派人追殺。
她會找到係統的真相,然後將幕後之人揪出來。
......
隔天,師如月就同季慈道了彆,以雲遊的名義,離開了藥王穀。
這段時間,四宗大會的留影像已經被傳播開來,大街小巷茶餘飯後,哪哪兒都討論得熱火朝天。
其中“季蕪”這個名字出現的次數,更是穩居第一。
世人讚她身姿挺拔氣質如柏,又讚她撚枝作劍時,一襲白衣翩若驚鴻,婉若遊龍。
人們紛紛猜測她麵具下的容貌。
猜測她具體的境界。
猜測她與那位劍閣朱長老的關係。
然後也不知從誰開始,突然就湧現了一波仿“季蕪”熱潮。
清一色白衣配簡陋麵具的打扮,竟成了當下的潮流。
“麵具嘞!麵具嘞!季蕪仙子同款麵具!一張三塊靈石!買不了吃虧買不了上當!”
“季蕪仙子同款白衣到貨啦!走過路過不要錯過!僅此一百件!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師如月走到街上,聽到夾道的叫賣聲時,還有點懵,然後迎麵就走來好幾個“縮水版的自己”、“plus版的自己”、甚至還有“性轉版的自己”......
所以她沒出門的這幾天,外麵的世界發生了什麼?!
師如月正思考著人生,迎麵走來的那幾個“季蕪”看到她,卻都是眼睛一亮,齊刷刷圍了過來。
“哇姐妹!你這一身下了不少功夫吧?我這些天見了那麼多模仿季蕪仙子的人,當屬您最像了!”
“是啊是啊!這季蕪仙子本人看了都得愣兩秒吧?完全可以以假亂真了!”
“嚶嚶嚶,姐妹你的麵具在哪家買的啊?我都買了好幾張麵具了,乍一看大差不差,但戴上之後總感覺少點意思。”
“姐妹你的頭發怎麼保養的啊,嗚嗚嗚羨慕死了!!!你都不知道我在頭發上花了多少靈石,但它就是又稀疏又雜毛,怎麼都達不到季蕪仙子那個柔順飄逸的效果!”
“不過姐妹,你得再注意點細節啊!季蕪仙子手上可沒有戴戒指的,也沒聽說過養了小貓,不過姐妹你這小貓倒是蠻可愛的嘞......”
師如月:“......”
想了想,師如月還是稍稍後退半步,與他們拉開距離,道:“若沒有什麼彆的事情,我便......”
“啊啊啊啊!”
師如月還沒說完,又被他們激動尖叫著打斷:“太對了!季蕪仙子說話就是這個調調!天呐!姐妹你也太心機了吧!連人家說話的語氣都學會了!!”
師如月:“......”
師如月深吸一口氣,瞳孔突然小幅度收縮了一下,一瞬間,麵前的所有人都安靜下來,眸子變得空洞,直勾勾地望著她的眼睛,像受了某種蠱惑。
“彆處玩去。”
“好的。”
像提線木偶似的,他們步子僵硬地越過師如月走開了。
過了好一會,他們才恢複了神智,望著四周一臉懵逼:“誒?我怎麼走這兒來了?我剛剛不是在......”
再回頭,師如月已經不見了蹤影。
......
師如月隨意找了個客棧住下。
隔著門廊,師如月能聽見樓下大堂吃飯的人在聊天,討論的就是四宗大會的事兒。
在“季蕪”這個名字被重複了第N遍之後,師如月也終於明白,經四宗一戰,她現在直接成大紅人了。
這群正道真的知道他們模仿的是誰嗎?
師如月無奈歎氣。
不過這樣也好。
以她如今備受矚目,出行肯定多有不便。
但這麼多人模仿她就不一樣了。
一來她走到哪裡都不會引起太多注目,二來她的行蹤軌跡也會因此,被真真假假地模糊掉。
想通了這一點,師如月便不再為此分神,抬手給房間布了個結界,隨後將分布在修真界各處的四個分身全都召了回來。
師如月為她們換了新的皮囊,按照曾經“十三”的樣子,個子拔高一些,五官再長開一些。
還是平平無奇的容貌,與十三皆有七八分相似,但相似的點卻各有不同,連眉尾的蝶形胎記,都各有各的模樣。
因為之前分身3號被諸葛青雲逮到,害她身份暴露,所以現在她決定嚴謹一些,免得到時候再被人看出端倪。
整頓完畢後,師如月便再將分身派遣出去,不同的是,這次她特意留了一個放在身邊。
接下來,兩“人”結“伴”而行。
這叫燈下黑。
隔天早上,師如月才剛出客棧,就見一頭戴鬥笠身披蓑衣的年輕男子,蹲坐在門口的台階上,裝了一大筐白色麵具在賣。
他也不出聲吆喝,一副薑太公釣魚願者上鉤的樣子。
師如月在距離男子不遠處,尋了個樹蔭,席地而坐,將阿空放在腿上,有一搭沒一搭地擼著。
沒一會兒,有三個衣著靚麗的女修,互相笑鬨著走過去,看起來最年長粉衣女修從筐裡挑揀出來一張麵具,問他:“小哥,你這麵具怎麼賣?”
“五塊上品靈石一個。”
男子笑答,聲線清潤如玉。
“這麼貴!”
三人齊聲驚呼,粉衣女修本想放下麵具離開,一抬眸,正對上男子溫柔得能溺死人的眼眸。
她一時看呆了,直到身後的小丫鬟扯了扯她的袖子,她才猛地回過神來,俏臉染上紅暈,眼神飄忽,手指更是無意識攥緊了手中的麵具。
嘴上卻還在逞強:
“彆、彆家的小攤才賣三塊下品靈石,你這麵具高出這麼多,可、可是有什麼過人之處?”
“姑娘買一張自會知曉。”
女修臉更紅了,用眼神示意丫鬟掏靈石。
五塊上品靈石入手,男子麵上的笑意又真切了幾分,在陽光下璀璨得很。
“現在、你、你可以說了吧?”
男子點點頭,溫聲道:
“這麵具的不同之處就在於,它附帶了一個秘密。”
“什麼秘密?”
“我這裡,以六塊上品靈石的價格,回收麵具。”
聞他此言,粉衣女修大腦一下宕機。
“噗呲。”
哈?長得這麼漂亮一郎君,結果是個傻子?
她身邊的兩個小姐妹沒忍住笑出聲,被她一個眼刀過去,趕忙乾咳掩飾。
粉衣女修臉上紅暈褪去,再看男子,眼神就變得有些一言難儘起來:
“小哥,你賣出麵具隻賺五塊,回收麵具卻給出六塊,豈不是倒虧一塊?”
“我從不做虧本生意。”
女修頓時感覺到自己剛剛的春心萌動有多可笑,沒好氣地把麵具往筐裡一丟:“喏,賣給你!給我六塊上品靈石!”
男子唇邊笑意不便,從袖袋裡取了六塊靈石給她。
“真給啊?”
女修掂了掂手中的靈石,和小姐妹麵麵相覷,都覺得實在稀奇:世間還有這等好事?
“若我買兩張,也能賣給你嗎?”
“可以的。我這裡的回收價格一直都是六塊上品靈石,姑娘且放寬心。”
女修試探性地從筐裡拿了兩張麵具,叫丫鬟付靈石。
付完靈石,她將麵具放回框裡,目光灼灼:
“喏,兩張都賣給你。”
“好的。”
男子取出十二塊上品靈石遞給她,仍是笑意盈盈,看不出任何猶疑。
“這次我買三張?”
“都行。”
女修將這麵具一拿一放,十五塊上品靈石遞出去,拿回來十八塊,儘賺三塊!
這可是上品靈石啊!一塊上品抵一百下品,這白得的五塊,都夠她再買兩瓶美顏丹了!
女修頓時喜笑顏開,拿胳膊肘杵了杵身邊的小姐妹:“快,把你們今天帶的靈石都拿出來!”
“奧好!”
女修清點了她們所有的靈石,剛好夠把這筐麵具都買下來。
“喏!這筐麵具我都要了!”
“好的。”
男子接過靈石,一股腦全丟進了芥子囊,隨即拍拍身上的塵土站起身來,笑道:“你們買得多,筐便送你們了。”
三個女修臉上的笑意止都止不住,揚起下顎雄赳赳氣昂昂道:
“現在,這些!全部賣給你!!!”
“不好意思。”男子微笑道,“現在不回收了。”
女修再次大腦宕機。
“為什麼!?”
“因為我的麵具已經賣完了。”
“......”
說完,男子便不再理會原地風化的三人,徑直朝著師如月所在的樹蔭下走去。
師如月仰頭看他:“生意不錯。”
“就當你是在誇我。”
諸葛青雲逆著光走近,微微俯下身向她伸手,笑道:“走,請你吃飯。”
諸葛青雲想,她一定會拍開他的手,然後自己站起來,留給他一個率先走進酒樓的瀟灑背影。
師如月注視著他的眼睛,隱約猜到他此刻的想法,於是她淡定抬手,將自己的手放在了他的手心。
諸葛青雲一愣,隨即啞然失笑。
自然握住,將她拉了起來。
鬆開手時,掌心還有餘溫。
“你莫不是有什麼讀心術,能聽見我心裡在想什麼?”
他帶著玩笑的語氣,同她閒聊,兩人並肩往酒樓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