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樣,卻又不一樣。
他曾見過她的,在很久很久之前,他還是人類的時候。
那時,眾神攜瑞獸麒麟下界,以拯救蒼生為名,掀起屠魔之戰。
時局動亂之下,民不聊生。
他的村子被大戰毀了,父母被倒塌的房子壓死,六歲的他,跟隨其他難民,開始了奔波逃亡。
衣難蔽體,食難果腹。
為了活下來,他在路邊乞討,也跟野狗搶食,可搶來的珍貴食物,也經常來不及進他的肚子,就被其他大人搶走。
然後還會再挨一頓揍。
但他能怎麼辦呢?他隻是一個六歲的孩子而已。
那樣的日子太苦了。
後來,他便想著,乾脆死了就好了。
死了就解脫了。
他嘗試過很多方式,撞牆,跳河,捅刀子,吃耗子藥等等等等。
可好痛苦。
每一種死法都那樣的痛苦。
痛苦到他根本堅持不到最後一刻。
遇見師如月的那次,正是他吃耗子藥的那次。
他躲在巷子裡,給自己灌了彆人用剩的半包耗子藥。
和以往的每一次自殺結果一樣,他疼到涕泗橫流地從巷子裡爬出來,掙紮著向路人求救。
當時他意識模糊,隻覺得平時根本沒什麼人走動的破敗街道上,突然好多人在拚命的跑!
他試圖抱住隨便誰的腳,求他們救救自己,但每次都被毫不留情踢開。
直到有人哼著小調,邁著悠閒的腳步緩緩走來——
他仿佛看到了希望,毫不猶豫抱住了她一隻腳!
“嗯?哪來的小鬼。”
女人似乎才發現他。
“救......救我......”
“滾開。”
女人像從這裡經過的每個人一樣,踢開了他的手。
但他還是拚儘全身的力氣,再次抓住了她的裙擺。
“求生欲很強嘛。”
她語氣中儘是興味,而後在他麵前蹲下,一把攥住他的頭發,迫使他抬頭。
“小鬼,你知道我是誰嗎?”
他努力睜開眼睛看她,明明那麼痛苦,卻還是被那張臉無可救藥地吸引住,連呼吸都忘了。
女人皺眉:“怎麼看起來不太清醒。”
說著,她便一道靈力彈進他腦袋裡。
那時他並不知道這是靈力,隻知道那一瞬間,他都懷疑自己的腦袋是不是炸開了。
突如其來的劇痛,甚至都蓋過了原本腸穿肚爛的疼痛!
他嗚咽翻滾!恨不得當場死去!
“哦呀,忘了人類小孩,受不住我的靈力。”
她這話乍一聽像是道歉,但聲音裡還真是一丁點歉意都沒有,甚至有些索然無味。
“算了,我跟一個將死的小鬼浪費什麼時間,前麵還有大把活蹦亂跳的小羊羔,等著我去宰殺呢。”
她垂眸,嘴裡小聲嘀咕兩句,便又重新起身,準備走了。
“殺......了我!求你!”
“不行喔,我的鐮刃下,不死連掙紮都做不到的無趣之人。”
她拒絕得理所當然,頭也沒回。
他怔怔望著她的背影,修長筆直,肩上的鐮刃那麼長,那麼威風。
和她一比,他就像陰溝裡的臭老鼠。
他閉上眼睛,以為自己會就在這樣的痛苦中死去了。
所以他放棄了掙紮,爛泥一樣攤在地上。
甚至開始自虐一般的,去反複感受那古怪的氣體,在腦海中橫衝直撞的軌跡。
漸漸的,他居然慢慢熟悉了這道氣,並在空氣中,感受到了類似的“氣”,雖然兩相對比,空氣中的“氣”要稀薄太多。
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靈氣的存在。
緊接著,他的身體開始不受控製地,瘋狂吸收周圍靈氣——
誰能想到呢?
他居然會通過這種方式,摸到了修煉的門檻。
隻是後來很久之後,他才知道,是那道靈力在他腦海中亂撞的過程中,意外替他開了靈竅。
總之,當時他踏入仙途,那小小的老鼠藥,也無聲無息消解。
他活了下來,還成為了一名修士。
他不再需要跟野狗搶食,他可以很囂張地從那些大人手中搶了,雖然有時候還是會因為不自量力而挨揍,但日子可好過得不要太多。
他認為,是那極致的疼痛帶給了他這一切,讓他蛻變,讓他新生——
所以,他病態地喜歡上了疼痛的感覺。
他把自己賣進了地下鬥獸場,同妖獸撕鬥、搏殺!
經曆了一次又一次的瀕死一刻!
一次又一次的絕境反殺!
生與死之間的極致拉扯,越疼,他就越亢奮!
他以為他找到了新的快樂,可每次離開鬥獸場,他都隻覺得無比的空虛寂寥。
一次午夜夢回,他又夢到了那個扛著鐮刃的女人。
那把鐮刃真的太威風了。
真的。
如果被她的鐮刃刺穿身體,會是什麼感覺?
單是想象一下,他都熱血沸騰。
哪怕他根本不知道她姓甚名誰,是什麼身份,如今又會出現在哪裡。
但他記得她說過。
她的鐮刃下,不死連掙紮都做不到的無趣之人。
可像他這樣的雜碎,就算送到她麵前讓她去殺,她也隻會感到無趣吧。
所以,他必須強大起來。
隻為有朝一日,能在她手下有一戰之力,哪怕是儘可能地多挨那鐮刃幾下都好。
可現實總不會讓他這種人如願。
他根骨實在太差了,全靠開了靈竅,才在修真之途上苟延殘喘。
為了變強,他吃儘苦楚,二十一歲那年,他堪堪築基巔峰,他想著,沒關係,隻要再多給他一點時間,再多給他一點時間......
然後他死了。
亂世之下,死人是很尋常的事情,尤其是像他這樣沒用的家夥。
他的屍體被丟進了亂葬崗。
他被丟進去時,那裡已經有成千上萬具屍體了,亂葬崗上空,被揮之不去的陰雲籠罩,怨氣喧天。
有個神族奔赴戰場時路過那裡,見亡靈太多,為防止生煞,便在亂葬崗設了一道鎖魂陣,就匆匆離去。
大約那個神是想等凱旋而歸時,再好好解決這裡的問題,但他一去不返。
於是,他被困在陣中,許多個年頭。
屍體可進,亡魂卻不能出,他們大多都保持著死時的慘狀,不停的哭泣,哭命運的不公,又嘶吼,咒罵,罵這個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