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待師如月看個真切,他已經垂下頭去,取了帕子將手中的劍細細擦拭乾淨。
“但是,太弱了,還是太弱了。殺起來根本沒有絲毫挑戰,索然無味。遠不如和阿月戰一場來得痛快。”
師如月微微挑眉。
“不如你試試殺了我?”
諸葛青雲動作一頓,抬頭盯住她,似是真的在考慮她這個提議的可行性。
半晌,他又歎了口氣,比上一口氣歎得更重,更強。
“不要。”
他拒絕了,然後心念一動,手中劍又變回劍鐲,重新戴在他腕上。
師如月有些訝異。
“為何?”
諸葛青雲還是笑,和平時如出一轍的笑。
“不為何。我殺誰不殺誰,幾時又需要理由了?”
說著,他人已經越過師如月往巷外走去。
師如月望著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而背對著她的諸葛青雲,麵上的笑意漸漸淡去,如翼的睫毛緩緩垂下,掩去了他眼中的彷徨。
為什麼拒絕?
因為不想。
為什麼不想?
他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
他從來都是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並不計較得失。
但不計較,不代表他不清楚。
他的每一個選擇,將會使他得到什麼,又會使他失去什麼,他心知肚明。
可剛剛那一刻,師如月隨口拋出的那一句“為何”,他卻沒能第一時間找到答案。
一開始接近她,是因為她身上似乎有著無儘的謎團。
那些蟄伏在她身後未知的危險,讓他覺得萬分新奇有趣。
她本身的強大、不可控,使他不得不正視她。
那時於他而言,她是一個值得尊重的盟友,兩人並肩作戰,亦各取所需。
漸漸的,還生出了一些默契。
後來,她身上的謎團全部解開。
他才恍然發現,他心心念念追逐了數萬年的那個背影,居然就在身邊。
他無法形容自己的心情,或許有些感激,或許覺得慶幸,或許更多的是不可思議。
命運居然眷顧了他一次。
眷顧他這樣的家夥......
哪怕她已經性情大變,眼中時常灰蒙蒙的,什麼情緒都看不到,再沒了數萬年前那股暴戾恣睢的瘋勁。
他不知道她經曆了什麼,但卻知道她還是她,那股瘋勁就藏在她的骨子裡,她隻是學會了壓製本性。
若按照那支撐他有過那數萬年時光的念想,他無非是想要與她打一場,要麼戰勝她,要麼死在她的鐮刃之下。
毋庸置疑,像他這般心理扭曲的人,自然也幻想過:
若能戰勝她,殺死她——
將利劍刺入她的心口,任鮮血濺射在他臉上、身上,看著她那雙眼睛,露出諸如驚駭、痛苦、絕望之類的神色——
那時,他將會是怎樣的快意。
他當然這樣想過。
可真正再見到她,知道她就是她的時候,他的心卻好像變得寧靜起來。
他發現自己一點兒也不貪心。
和她偶爾切磋一下似乎也不錯。
和她並肩作戰時,也是快意的。
和她像老朋友一樣,坐在一起喝喝茶,聊聊天的閒暇時光,也不會無趣。
後來,那個鏽跡斑斑的念想,早已被他選擇性拋之腦後。
直到今天師如月漫不經心地提起。
他不想殺她。
也不想死在她的鐮刃下。
為什麼?
他不想思考。
......
隔日,師如月二人再度啟程。
諸葛青雲又是那副笑眯眯的樣子,隻不過相較於平時,話要少了許多,還時不時會望著窗外走神。
師如月自然發現了他的反常,但並沒有點破。
她大約知道,這都是昨晚她隨口拋出的那個問題惹的禍。
但她又確確實實不清楚,就這樣一個沒什麼內涵的問題,為何就會對他產生這種程度的影響。
她不會安慰人,如果點破,她也不知該說些什麼。
所以,師如月選擇裝傻。
裝作什麼都沒發生。
然後眼睛一閉,睡覺。
但距離到精靈族還有好些天的車程,兩人就這樣悶在馬車裡,師如月再怎麼睡也用有睡飽的時候。
微微掀起眼簾,借著長而濃密的睫毛掩飾,悄悄看他。
他端坐著,眼睛望著車簾的方向,卻並未聚焦,果然思緒又不知飄去了哪裡。
師如月合上眼,想乾脆繼續睡,來個眼不見心不煩。
但越是想要睡去,腦袋裡卻越發清明起來。
有生之年,師如月頭一回體驗到了輾轉反側的滋味。
媽的,根本睡不著。
她兀地坐起身。
“距離精靈族還有幾日?”
諸葛青雲回神,眨了眨乾澀的眼睛,好一會才反應過來她問了什麼,便習慣性揚起笑臉,輕聲道:
“再有三日,便要到精靈族的領地了。阿月可以再睡多睡一會兒。”
然後馬車內又安靜下來。
師如月深吸一口氣,眉頭微蹙,顯得有些煩躁。
諸葛青雲察覺,便又關心了兩句:“怎麼了?”
“諸葛青雲。”
師如月很認真地喚他的名字。
“你在想什麼?”
諸葛青雲臉上的笑一僵。
“沒、沒什麼啊。”
回答沒什麼才代表真的有什麼。
如果真的沒什麼,他就會直接將剛剛想到的隨口說出來。
而不是卡殼似地回一句沒什麼。
“因為那天晚上的事?”
“不是。”
這次諸葛青雲回答地非常快。
過於快了。
她甚至都沒說是哪天晚上。
師如月隻覺得太陽穴直突突。
“那天我......隻是開個玩笑。”
思慮再三,她終是沒頭沒尾地丟出這麼一句。
“你不必介懷。”
諸葛青雲一愣,隨後沒忍住勾了勾唇。
“難得阿月也學會寬慰人了。”
師如月抿了抿唇,神情有些複雜。
“你很反常。我......不太習慣。”
“啊,抱歉。”
諸葛青雲歉意地笑笑:“我以為我偽裝得很好,沒想到還是被阿月識破了。”
他又歎息一聲。
事實上,從那晚過後,他的歎息就沒停過。
他垂下眼簾,睫毛微顫,眼中朦朦朧朧,像染了一層霧。
“好吧,我承認。”
諸葛青雲的聲音很輕。
“的確是因為那晚的事情,讓我有些想不通。這麼多年,我自認為是個十分清醒的人,但不知從何時起,我竟有些讀不懂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