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

說著，師如月轉身向門外走去。

“阿月要去哪兒？”

“去解救你想解救的人。”

諸葛青雲笑了笑，快步追上：“我還以為阿月不會想要管這閒事。”

“不是閒事。”

因為是你的事情，所以不是閒事。

頓了頓，師如月幽幽道：“你就不好奇，誰能如此本事？畢竟你說過，那老先生境界深不可測，連你都怯他三分。”

“唉？後半句可不是出我之口。時至今日，倘若再讓我與其交手，誰勝誰負，未嘗可知。”

“莫要抓錯了重點。”

他笑得胸膛直顫。

“不在心上人麵前丟臉，才是我的重點。”

......

因為跟守城的統領、副將都混了臉熟，現在二人來去自由，並不用再測來測去。

出城後，直奔妖司塔。

今日是陰天，風有些大。

守塔的老先生常坐的位置，卻沒見著人。

一陣風吹過，師如月似有所感，便仰頭望去。

塔尖之上，老人負手而立。

那破舊得看不清本來顏色的灰袍，在風中翻飛，獵獵作響。

他靜靜眺望著遙遠天際，蓬亂的毛發模糊了他的神情，清瘦的身影顯得蕭索又悲戚。

“老頭！”

師如月喚他。

老先生恍然回神，遲鈍地轉頭望向師如月。

一秒，兩秒，三秒。

大腦重新開機。

“又是你這死丫頭！怎麼！今天又來借手紙？！”

老先生吹胡子瞪眼睛地飛身躍下，穩穩落到師如月跟前。

“今天不借手紙。”

老先生眼睛一眯：“不借手紙，你來乾什麼？那混小子怎麼......”

話說一半，老先生才後知後覺說漏了嘴，沒好氣地又瞪她一眼：

“有事快說，有屁快放！”

師如月歪著身子看向老先生身後：“我們來取一樣東西。”

“我們？”

老先生敏銳捕捉到關鍵詞，反應過來，連忙轉身。

就見他那胡亂堆放著的冊子後，諸葛青雲單手托著個花盆站了起來。

花盆中間，是一小顆綠色。

哪怕隔著這麼遠，他也能感應到那是什麼。

老先生瞳孔狠狠一縮，死死盯住那綠色，整個人都恍惚起來。

耳朵裡嗡嗡地，風聲模糊了，師如月好像又說了什麼，他也聽不到了。

“走吧，離開這裡。”

短短六字，伴隨女子清冽的聲線，直直擊穿了他的靈魂。

神智一瞬回籠。

他開始發抖，又覺得喉嚨裡乾澀得厲害，幾乎說不出話來。

“離開......這裡？”

他的聲音粗礪得好像裹著沙子，每一個字都帶著輕顫，和哽咽。

諸葛青雲托著花盆從他身側走過，頭也未回：

“對，本尊要給你安排新差事。這妖司塔......”

諸葛青雲頓住腳步，回頭望了那高塔一眼。

“不必守了。”

......

四方天地，豪華大莊園。

“額......你們好？”

“老爺子好！”

“快快！給老爺子整點吃的來！哎呦！怎麼這麼瘦啊？”

“老爺子的房間安排好了嗎？美杏不是去買洗漱用品和換洗衣物了嗎？還沒回來？”

“回來了回來了！老爺子是先洗澡還是先吃飯？我特意帶了冰淇淋、炸雞回來！”

“不是，你整些垃圾食品回來，人老爺子這麼大年紀了能吃得了嗎？！”

“怎麼說話的，人老爺子是渡劫境修士！咋的？吃兩塊炸雞還能消化不良？再說了，我這不是尋思老爺子沒吃過這些新鮮玩兒意，帶回來給他嘗嘗嘛！”

老先生被一群年輕氣運者們圍著，極儘熱情、極儘關懷。

有些懵，還有些不知道該怎麼反應。

這麼熱鬨的場景，他已經幾萬年都不曾見過了。

守著妖司塔的那漫長歲月，那些小妖怕他、嫌惡他、對他避之不及。基本沒有誰好好跟他講過話。

諸葛青雲，是唯一一個到妖司塔來，是特意為了尋他的人。

雖然是尋他打架。

那時候他太寂寞了，好不容易有人來陪他耍，他就控製不住地亢奮過度，以至於每次都把他揍到爬都爬不起來。

但他又怕這位年輕的妖王在自己這兒屢屢碰壁後，會傷了自尊，再也不來了。

所以開始故意放水。

可後來.....

他卻還是不再來了。

“本尊思來想去，老先生如此境界，用來守妖司塔也未免太大材小用。 不如來此.....小試牛刀。”

諸葛青雲和老先生，都是被師如月丟進空間裡，一同帶進四方的。

選擇將老先生帶來這裡的原因也很簡單，雖然諸葛青雲一口一個本尊敷衍老先生，但任誰都知道，如今妖域是千幻掌權的。從妖司塔建成開始就被安排守塔的老先生不見了，他必定是會派人去找的。

這麼大個活妖，放在外麵終究是不太好藏。

不如來個燈下黑。

恰好這裡正缺一個高境界者坐鎮。

前陣子他們匆匆離開，如今再回來，留在這裡的氣運者們，已經基本人手一張身份牌了。

拿了身份牌，可以在四方中來去自如，但他們全身心投入在攢積分升級上，並未出去過。

一是的確時間緊迫，不容他們兩天打魚三天曬網；二是外麵畢竟是妖域，人多眼雜，若掩飾不及，人類的身份暴露，恐會引來大麻煩。

所以就乾脆不出去，還算是比較自律。

但氣運者們畢竟年紀尚輕，閱曆差了些意思，又各個都是天之驕子，難免會有意見相悖又互相不肯服軟的時候。

這時候就需要一個主心骨了。

師如月二人並不會常駐四方，若有老先生在此看護，將這群散兵通通領導起來......他們也能安心幾分。

老先生被簇擁著，去搓了八百層泥，洗漱乾淨，換了乾淨的衣裳。

但他一頭蓬亂的頭發、眉毛、胡子，說什麼都不肯剃。

若硬要給他剃，他就罵人。

沒辦法，美杏隻好拉來幾個小姑娘，一起給老先生的頭發、眉毛、胡子，都編上小辮。

至少不要整張臉都被毛發糊著，像個拾荒老流浪漢，邋裡邋遢的樣子，放在四方這種精英群聚的地方，也太紮眼了。

隻是，當他臉上花白的毛發被梳開，露出他深紫色的深邃眉眼，眾人才驚覺，這位老先生，可能並沒有他們以為的那樣老。

“老”這個字，在修真界自然指的不單單隻是年齡，而是身體的狀態。

無論是人修還是妖修，境界突破元嬰大關之後，身體、外貌，都會有一個定格，之後老去的速度，會減緩好幾百倍。

且隨著境界的提升，又會變成幾千倍、甚至幾萬倍。

若身體臟器都開始老化衰退，呈現老態龍鐘之狀，便是境界已經支撐不住壽數，再無大的突破，便要壽終正寢了。

有人幾百歲，已經老得不成樣子。

而有人幾萬歲，仍是身姿靈動，翩翩年少。

等到老爺子的頭發、眉毛、胡子都被編得板板正正，那優越的骨相就顯露出來。

一張臉棱角分明，鼻梁高挺，鳳眼狹長，眼神淩厲如鷹，隻略微一眯，便透出濃重的殺伐之氣。

像草原上野性的狼。

幾乎可以想象得到，他年輕時，絕對風靡萬千少女。

當老爺子捯飭乾淨，再被推到師如月二人麵前，已經判若兩人。

諸葛青雲盯著他看了半天，突然“嘶”了一聲：

“等等，老先生，我怎麼看你有些眼熟啊。”

老爺子怪笑一聲：“你第一天認識我？還眼熟？我看你是眼瞎！”

這一開口，又原形畢露。

諸葛青雲摸了摸鼻子，竟覺得他說的也有些道理。

他同他都認識了上萬個年頭了，看他不眼熟才奇怪呢。

可能從前這老先生臉上的毛發，還沒有太蓬亂的時候，他也曾窺見過一二吧。

思及此，諸葛青雲便也沒有再深思。

“哎呀，老先生快來吃點東西吧，晚輩們也不知您的口味偏好，便各式各樣的都準備了一些，還有烤羊腿呢，再放該涼了！”

那邊餐桌旁，容京墨遠遠地招呼老爺子。

諸葛青雲莞爾，揮揮手：“老先生且先吃飽喝足，休息一晚。等明日，我們再同你細說形勢。”

“知道啦知道啦......有了心上人是不一樣，連這混球都學會體貼人了......”

諸葛青雲：“......”

老爺子嘟嘟囔囔走到桌邊坐下。

餐桌上擺滿了新鮮熱食，熱氣氤氳著，香味直直往鼻子裡鑽，光嗅著，臟腑都已經溫暖起來。

已經多久沒有碰過熱食了呢？

他也記不清了。

但既然已經離開妖司......

往事，就不必追憶。

老先生大快朵頤，吃東西的速度很快，食量也大得驚人。

但神奇地是，看著卻並不覺得粗魯野蠻。

若硬要找兩個詞來形容，那大約是瀟灑肆意，豪放不羈。

將老爺子安頓得差不多了，師如月二人便也抽空去接了幾個任務。

刷刷積分，升升等級。

他們還打算上四方塔挑戰看看的呢。

今天的任務都不太難，無非是獵殺幾隻小怪，或是幫閒得操蛋的Npc們做點跑腿之類的雜活。

中途被同等級玩家攔住了好幾次，每次都是上來就不由分說向她發起挑戰。

師如月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哪裡看起來好欺負，讓他們能得如此自信，但送上門來的菜，哪有不收的道理。

挨個揍，揍到哭爹喊娘認輸，然後收菜。

收到的菜拿芥子囊一裝，到時候拿去外麵賣錢。

“阿月覺得，將他困在妖司塔的，會是那位斯蘭大人嗎？”

被萬妖恭恭敬敬奉為妖祖的，首任妖王，斯蘭。

諸葛青雲猝不及防問起這個問題，代表他一直都很在意，且在思考這個問題。

沒有誰會無緣無故被困幾萬年。

而且還是用茼天草、地縛靈，這種折磨人的法子。

這其中肯定有一段恩怨，或者什麼利益糾葛。

將老先生這樣的強者，困在妖司守塔，一守就是幾萬年。

也似乎唯有說那位已經飛升的斯蘭大人，才說得通。

畢竟建起妖司塔的就是斯蘭大人。

安排守塔大妖，自然也是身為妖王的斯蘭大人，獨有的權利。

再者，他也絕對有這個能力。

那麼老先生呢？在被困在妖司塔前，他姓甚名誰？是什麼身份？與斯蘭大人之間又有怎樣的恩怨糾葛？

總不能說，因為斯蘭大人看上了他的能力，所以就不由分說將他困在妖司，守塔幾萬年吧。

這聽起來，可不太像那位斯蘭大人能乾得出來的事情。

“也許。如果是斯蘭的話，不論是從時間、動機、還是個人境界來看，都能勉強說得通。”

諸葛青雲歎了口氣。

“連阿月都說勉強了。”

“嗯，雖然能說得通，但直覺告訴我應該不是他。”

“為何？”

“因為你跟我說，當年是斯蘭憑借一己之力，統領妖族，力挽狂瀾，將局勢翻轉。這證明，他在作戰上，的確有著十分驚人的天賦。那時妖族士氣大振，他大可以乘勝追擊，反向迫壓人族。”

師如月神色認真。

“但他沒有，他選擇多次與人族各大宗門交涉，促成人妖之間的和平。這樣一個深明大義之人，不該會做出這等下三濫行徑。”

“縱使是有恩怨，我想，他應該會有更光明正大的方式解決。而非如此。”

頓了頓，師如月腦中突然靈光一閃。

“等等，或許......我們進入誤區了。”

她剛剛在回憶段秋書對地縛靈的描述。

當時他說的時候，他們的注意力都在茼天草相關的內容上。因此並沒有注意到他起頭的那一句：

「秘法地縛靈，一般是用在想殺但殺不掉的人身上，以此將其困住，折磨他的意誌，直到他再也無法忍受，自行了斷。」

“我們一直在想，究竟是誰這樣有本事，能將那老頭困在那裡幾萬年。但事實可能是，正因為那施術之人本事沒有那麼大，才隻能出此下策，堪堪將那老頭困在那裡......以至於他幾萬年，也仍然活得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