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口劇烈的疼痛讓諸葛青雲眉頭無意識蹙起，但他看師如月的眼神，還是一如既往的繾綣。
“好，下次我會記得活下來。”
他如此說道。
再之後，諸葛青雲又來了十七次。
每一次的時間節點，都要比上一次稍晚一些，有時間隔幾個時辰、有時間隔幾日、有時間隔半載......
他在不同的地點，也死了十七次。
被斬首、被剜心、被腰斬......
倒不是他故意送死，而是每次他出現，師如月都會先一步察覺到空氣波動。
哪怕他睜眼的瞬間就立刻閃避，也免不了重傷，到最後，也不過是多撐一會兒。
結局不變。
但隨著次數的疊加，師如月看他的眼神肉眼可見地在改變。
從漠然，到不耐，到納悶，到興味。
終於，第十八次，師如月的鐮刃揮來，卻又突然懸停在他頭頂。
她收回了黃昏。
“來吧，說說你的故事。”
這一次，她終於有閒情逸致，來聽他“胡言亂語”。
她扛著鐮刃，走在前麵，諸葛青雲笑了笑，快步跟上去。
“阿月於我到底是有情的。這才不過往複數十趟，阿月便已不忍再傷我。”
師如月睨了他一眼，冷笑：
“我隻給你三句話的機會，倘若你說不出令我感興趣的東西，我會殺了你。再一次。”
諸葛青雲略微思考，而後忽的一笑，輕輕抬起掌心，絲絲縷縷的風穿過的他指間，消融了他的血肉，露出鬼氣森森的白骨。
從指尖、到手掌、到手臂......
迅速擴散。
他好看的眉眼，變作漆黑的窟窿，隻有一團紅色的火苗在其間跳躍。
衣裳乾癟下來，虛虛籠在他身上，風一吹，空蕩得厲害。
纏繞在他周遭的，是粘稠如墨的黑氣，無數扭曲的鬼臉，在其中嘶吼，掙紮，哭嚎......
諸葛青雲在她麵前，顯出了自己向來避諱、且深切憎惡著的真身。
毫無保留。
師如月眼中有片刻的錯愕，但緊接著，便是興奮。
她圍著諸葛青雲看了幾圈，像看什麼稀罕物：
“你竟沒有騙我。你非是正道的爪牙，甚至非是人修......不過，你到底是什麼東西？”
這話中並沒有多少尊重的意味，但諸葛青雲也不生氣，隻是彎著眉眼笑：
“是阿月未來的夫婿。初見時我便自我介紹過了。”
師如月哼笑一聲：
“你知道我在問什麼。我的耐心可不好。”
“是妖，為骷髏所化。未來數萬年之後，靈氣複蘇，養出諸多精怪，可化形為人身，便稱妖。”
諸葛青雲好脾氣的解釋。
“哦？看你如今的境界，未來是人、妖、魔三分天下了？”
師如月也不知是信了幾分，順著他的話饒有興趣地問道。
諸葛青雲搖頭。
“是人與妖，平分天下。”
“魔族呢？”
“魔族覆滅了。”
諸葛青雲以為師如月會被他的口無遮攔激怒，哪怕是當即給他一鐮送他歸西，他也毫不意外。
卻不料，師如月隻是稍微愣了一下，便拍著掌哈哈大笑起來。
“好！好！覆滅得好！那老東西天天叫嚷著魔族壽與天齊，注定主宰世界！到頭來卻落了個聲名儘滅！如何？那老東西是怎麼死得？”
並不奇怪，這個時期的師如月，本就喜怒無常。
甚至於因著諸葛青雲這些聽起來極其荒謬的言論，她反而真的有點信他了。
“他為了飛升，帶領魔族奪舍人類，然後被雷劈死了。”
諸葛青雲隱去真身，重新恢複青年模樣，淡淡道。
“噗哈哈哈哈哈！”
師如月捂著肚子笑得前俯後仰，笑得眼角都滲出亮亮的光。
“像是那蠢貨做得出來的事兒！妙！太妙了！”
諸葛青雲漂亮的眸子裡，倒映出她鮮活快意的神情。
他忍不住唇角翹了翹。
但不知想到什麼，又忽的垂落下來。
他沒說話，從袖袋中取了帕子遞給她。
師如月看到了卻沒接，隨手抬起袖子，一把就將眼角那點笑出的淚花擼了去。
瀟灑，又隨性。
諸葛青雲歎了口氣，等她擼完了，又拉過她的手，一點一點擦拭她手上沾染的血漬。
師如月的笑戛然而止。
奇了怪了。
她居然並不排斥他的觸碰。
難道真如他所言......
師如月抽回手，搓了搓自己胳膊上的雞皮疙瘩，完全簡直不敢想象，未來自己和眼前這人你儂我儂郎情妾意的樣子。
嘔～
好可怕。
“行了，老不死的派我去炎荒沙域尋寶，你要是想來，便跟著。”
師如月將鐮刃往肩上一扛，便大步流星地走了。
諸葛青雲立馬跟上。
而兩人身後，隱在夜色中的，是破敗的殘垣古道。
那裡橫七豎八躺著許多屍身。
鮮血淌了一地。
身上被血汙浸透的衣裳，依稀可辨，是劍閣弟子服的樣式。
......
炎荒沙域。
灼熱的天，灼熱的黃沙。
師如月每走一步，都要將魔尊罵一遍。
“老匹夫！老雜魚！”
“混賬東西！遲早宰了你！”
諸葛青雲亦步亦趨跟在她身後，為她撐傘，安靜地聽著她罵罵咧咧。
也不知過了多久，師如月停下腳步，環顧四周：
“看地圖，應該就是這一帶了。”
但四下空曠，除了一望無際的黃沙，便還是黃沙。
師如月推開諸葛青雲的傘，擺擺手叫他站遠些，而後躍起，照著腳下的沙地，一道靈力重重拍下！
轟隆一聲巨響！
紛飛的黃沙間，地麵的沙土像巨大的漏鬥般簌簌下陷！
“何人膽敢犯我沙族領地！”
一聲暴喝自地底傳來！
下一瞬，數道高大的身影自沙土之中一躍而出！
它們舉著長槍，騎著似蟲似蝦的古怪坐騎，個個身高三米有餘，健壯威猛。
而方才他們越出的地方，不過短短幾息，就已經陷成了一個巨大深坑。
諸葛青雲站在深坑邊緣，往下看去。
深坑深約二三十米，四麵沿邊皆為沙石所砌的樓宇，每一層的小窗裡，都有零零散散的沙族探出頭來，小心翼翼觀望。
而沙坑最深處，被樓宇包圍著的，是一個大型演武場。
此時此刻，除了方才跳出的幾個沙兵沙將外，底下還有五十來組騎兵，正仰頭望著上方，嚴陣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