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個月沒見到燕子和兒子了。想必, 現在妻子正抱著兒子, 唱著催眠曲,哄著他睡覺。“睡吧,睡吧, 我親愛的寶貝,爸爸的手臂永遠保護你。”韓時低聲哼著。聲音在寂靜的夜晚縈繞, 直入人心。徘徊了很久,他還是上車了。再等等, 再等等。他這段時間對自己說了許多次再等等, 可最艱難的就是這次。近在咫尺,卻不能相見。他怕,兒女柔情會摧垮他的鬥誌。他將手上的煙按熄, 眼睛直視前方, 踩著油門,倏地就駛向大馬路上了。韓時回家後, 意外的客廳隻有父親一人在。“韓時, 我們進書房談談。”韓時很久沒有進父親的書房了,剛工作時每遇到什麼問題就會去書房和父親長談。年紀漸長後,總覺得自己可以獨擋一麵,父子交談的時候就少了。記憶中,近一年幾乎沒有長談的時候。書房的書桌對麵有兩個單人沙發, 倆人一人占據一個。韓修德將煙盒遞到他麵前。受到父親如此禮遇,韓時有點訝異。他先是抽出一根煙,接著啪嗒打著火, 遞到父親跟前。韓修德就著明火,點燃了煙,深深地吸了口,緩緩吐出煙圈。如此近距離的接觸,韓時才注意到父親兩鬢已經發白了,眼神雖然還保持著鷹般犀利,可終究夾雜了些疲憊。“韓時啊,我還有三年就退休了。”韓修德頓了頓,“不求彆的,隻希望你能平平安安,順順利利就好了。”父親的話沒頭沒腦,讓韓時的心裡直打鼓,他不敢直視父親的目光。“你最近很晚回家,在忙什麼?”韓修德似在聊家常。韓時想了想,“晚上一個人呆在家很無聊,隨便出去走了走。”韓修德和藹的臉色立刻籠罩了一層煙霧,“韓時,當你爸我老糊塗了,你還打算瞞我瞞到什麼時候?”韓時低頭,裝聾作啞。“你以為自己是大俠,能夠一劍走江湖。簡直是胡鬨!你做的那些事,你以為瞞過了誰?連我都知道了,他們能不察覺?我跟你說,你趕快停止這種荒謬的行動。”韓修德聲色俱厲。韓時抬頭,直視父親,“爸,你知道那夥人無法無天到什麼地步。你知道他們涉及的數目有多大,簡直是駭人聽聞。那些錢,可以建多少所希望小學?那些錢,可以救濟多少貧困家庭?那些錢,可以給老百姓辦多少事實?你知道嗎?”“我不需要知道,也不必知道。我知道你再查下去,就會遭排擠。然後在不知道什麼的時候,會被彆人算計。最好的情形,無法就是丟了工作。不好的情形,可能連清白都沒有了。”“他們打算使用什麼伎倆,誣陷,還是借刀殺人,統統來吧。”韓時一臉無畏。韓修德伸手啪地一巴掌煽了個大耳光,“韓時,你給我醒醒。你要死,我不攔你。你彆害了一大家人,也包括你的老婆,孩子。”韓時懵了。“明天你就給我在家呆著,我會給你們局長打電話,說你病了,需要在家休養一段時間。”韓修德說完後,拂袖而去。韓時臉上還火辣辣的,心頭卻清醒多了。這麼大的事,憑一己之力是無法完成的。就算他想呈英雄,也不能連累家人。當事業家庭擺在他麵前時,他竟難以選擇。難怪古人說,自古忠孝不能兩全。此刻的韓時感到自己是分外的軟弱,他想燕子了,他想虎子了。蘇小燕懷裡還抱著兒子,嘴裡哼著兒歌,“睡吧,睡吧,我親愛的寶貝。媽媽的雙手輕輕搖著你。”懷裡的寶寶睡得很香,嘴角彎彎,一定是聽到了歌聲。她坐在床沿,彎腰將兒子輕輕放置床上。寶寶枕著小枕頭,蓋著小花被,食指悄悄地就伸進嘴巴裡了,砸吧砸吧在吮吸。這孩子,睡著了,也不忘吃指頭。蘇小燕搖頭輕輕抽出他的指頭,伸進自己的嘴裡舔*舔。軟軟的,還有點鹹。小枕頭旁邊並排放著個大枕頭,枕套是一個色係,粉紅的,看起來很襯,很溫暖。大概以後就是她和寶寶相依為命了。蘇小燕靠在枕頭時,沒有預料中的淒涼,反而有種塵埃落定的感覺。一個多月了,她漸漸習慣了兩個人的日子。看著兒子一天天長大,內心充滿歡愉。身邊少了一個人,就少了份牽掛,也少了心底糾纏的痛楚。日子過得無驚無險,平平淡淡,卻是近段時間最舒心的時刻。躺在床上的時候,被褥很厚實,踏花被很輕軟,屋內還開著空調,身邊的寶寶發出天使般的呼吸聲。一切都是那麼的完美。她笑著睡著了。現在蘇小燕每天下班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帶寶寶來小區附近的休閒公園玩。公園裡綠樹多,空氣清晰,孩子多呆在這,對生長發育好。白天她不在家,劉姐買菜,照顧小孩,事多了,難免有照顧不周的地方。也很少帶寶寶出來玩。傍晚的天空很美,落日的餘暉渲染了整個天空,沒有夏日的豔麗,多了份冬天的溫煦。蘇小燕指著天空,“寶寶,看見彩霞了嗎?”寶寶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著天空,小手抬起,不過是握成了拳頭,方向卻是一致的。“寶寶,你真聰明。”蘇小燕低頭對著他的臉吧嗒一親,“那是彩霞,記住哦,彩霞。”虎子像是聽懂了,依依呀呀地說著無意義的音節,可在她聽來卻是最動聽的歌聲。沒有什麼比此刻更美好了。感謝上蒼,賜予她世界上最好的禮物。她抱著兒子,踏著小路凋零的殘葉,的聲音配合著清風吹動樹丫的響聲,如同一首美妙的協奏曲。穿過小路,再過一條大馬路,就是家了。她加快了腳步,迫切地想回去,回到暖呼呼的房間。走到路的儘頭,蘇小燕對兒子說:“寶寶,我們馬上回家了,有熱騰騰的鯽魚湯,還有香噴噴的米糕等著你哦。”她笑著抬頭,原本開闊的視野不見了,一個挺拔的身體擋住了她們的去路。蘇小燕不敢置信地退後一步,“你怎麼來了?”落日餘暉裡的韓時,有些神秘,朦朧。明明是最熟悉的人,卻感覺很陌生。韓時微笑著接過兒子,緩緩地走在她身側。蘇小燕故意放慢腳步,跟在他身後,始終保持一尺之遠。不知怎的,她突然想到紫霞公主的一句話“我的意中人是個蓋世英雄,有一天他會踩著七色的雲彩來娶我。我猜中了開頭,卻猜不中結尾。”走到大馬路,對麵的紅燈變成了綠燈,熙攘的人群都在往前走。他們被人群隔成了一尺,兩尺,三尺。蘇小燕看著他的背影,加快了腳步。真好,又是一尺。她放慢了步子。韓時轉身,抓住她的手,“彆磨蹭了,馬上就紅燈了。”蘇小燕被動地跟在他身後。走到綠燈前,韓時停下腳步,轉頭凝視她,“你怎麼了?”“你抓得我手很疼。”蘇小燕笑著,“能鬆手嗎?”韓時依言放下,眼睛半眯著審視她一番,腳步卻是放得更慢了。回到家,劉阿姨開的門,見他們來了,開心地說:“虎子他爸,你總算來了。”蘇小燕有點想發笑,不知為什麼,她對兒子的小名沒有好感。平常也很少喊出口。仔細琢磨,估計是太土了。而虎子他爸四個字,和韓時聯係在一起,更是嚴重的不搭。如同男人穿著一身正統的西裝,卻在田間種地,那該是多麼強大的畫麵。吃飯的時候,蘇小燕匆匆扒了小半碗飯就下桌了。房間裡,兒子正躺在床上手舞足蹈的,突然一個翻身,雙手撐著,就開始爬了。蘇小燕心裡那個激動,俗話說“七爬八坐”,果然有道理。孩子七個多月,終於會爬了。小家夥爬呀爬,眼見就到床邊了。蘇小燕趕緊上前,身子擋在那,生怕他掉下來。小家夥手抓在床沿邊,抬頭看著媽媽,咧嘴笑,露出新長出的兩顆乳牙,甚是可愛。機靈鬼,知道有危險了,不動了。蘇小燕的笑容都快溢滿了,眼睛還有點濕潤。連韓時何時走到她身後都不知道。經過這麼多日子的分離。一家三口能這麼其樂融融地在一起,韓時都不知道該怎麼形容自己的心情了。他的手搭在她肩膀,“燕子,咱們的兒子可夠聰明的。”他的掌心很熱,就算隔著衣服,她也能感受到。蘇小燕不習慣地扭扭身子。“彆動,彆吵著兒子。”韓時對著她耳邊說,溫熱的呼吸不經意間就竄入她的耳朵裡。蘇小燕的身子有點微抖。她咬著下唇,往下一蹲,從他的胳膊處鑽出。她走到書桌旁,拿出參考書,準備複習了。現在的她打算再修個漢語言碩士學位。現在學校裡新進的老師,大多是碩士學位,她這個大學本科生,壓力好大,該是她發奮的時候了。韓時還保持著那個姿勢,半天,才收回手。他俯身抱起兒子,在房間裡來來回回地走了又走。一會橫抱,一會豎抱。一會坐在他肩膀上。總之,能折騰的姿勢都折騰得差不多。寶寶舒服得咯咯笑個不停。來這一個多月,還沒人這麼伺候過他。“韓時,你能不能帶寶寶去客廳玩呀,我還要看書。”韓時看著就連說話也看著書的女人。心想,這還是他老婆嗎?簡直是判若兩人。今天在一起幾個小時,就沒見她對自己笑過一次。以往在家,哪次不是她粘著自己,老是弄出難舍難分的樣子。說實話,次數多了,他也有點煩。可她現在真把他視為空氣了,心裡又說不出的鬱悶。韓時真的抱著兒子去了客廳,逗了會,兒子就睡著了。都說兒子像他,可他覺得寶寶的嘴唇特像妻子,紅紅的,嫩嫩的。韓時忍不住對著兒子的嘴唇親下去。然後,發現嘴巴黏糊糊的。這小子又流口水了。他抱著兒子進房間。書桌邊的台燈發出橘黃色的光亮,蘇小燕低頭看書背對著他,看起來是那麼的寧靜溫馨。一個多月的煩躁一掃而光,原來,這就是家,原來,這就是他的愛人。韓時把兒子安頓好。他脫下外套,靠在床背上,靜靜地看著妻子的背影。心裡有股熱浪在湧動,他忍不住下來,走到她的身後,俯身對著她說:“燕子,我想你了。”蘇小燕的身子僵住了。韓時的手已經伸進她的衣襟內,柔軟觸手可及,心跳無法抑製。他想她了,不光是心,他的身體比心更誠實。蘇小燕感覺自己就要淪陷了。僅僅是一點肌膚相觸,她就要棄甲投降。她用力咬著下唇,猛地用力掙脫他的臂彎,“韓時,你把我當什麼了?”韓時發現她的抗拒,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他呼吸漸粗,血液湧動,雙手忍不住又探進她體內,這次是一手把握目標。真柔軟,有多久沒嘗到這種滋味了。蘇小燕的眼角滑過一滴淚珠,女人為什麼總是弱者?“韓時,如果你今天真想要,我不會反抗。不過以後,請不要再出現在我麵前。”韓時瞬間像是被澆了盆涼水,呼吸變得清淺,血液也停止了循環。他怎麼可能去用暴力手段脅迫妻子?他抽出手,退了兩步,緩緩地走出了房間。走到外麵,才發現外套忘拿了。時已冬至,大街上狂風驟起,看樣子,到了下雪的日子了。走到停車處,幾分鐘的路程,他的渾身都凍僵了。鑽進車內,打開暖氣,待手腳暖和了,才發動了汽車。原來周敏說的是真的。想到昨天周敏找他說的一番話,韓時心頭就一陣刺痛。燕子真的想離開他了,燕子真的對他失望了,燕子真的想開始新生活了。想到今天她那副冷冷淡淡的做派,韓時就說不出的煩躁。以往隻要他稍加暗示,她哪一次不是乖乖地迎合。一定是哪裡出錯了,不應該這樣的。他仔細回想今天妻子的一言一行,和往常不一樣,倒和談戀愛時的她有些相像。做事認真,對他有些抗拒,少了些溫柔,多了些棱角。讓人情不自禁地想觸碰,卻又觸碰不到。世界上最遠的距離,就是明明她站在身邊,卻觸碰不到。韓時腦海剛蹦出這句話,就罵自己一句,犯傻了啊,搞什麼狗屁不通的詩句。好在現在休假,他有時間,也有耐心奪回屬於自己的一切。想到休假,就想到自己手裡保管的那些資料,那是非常機密的。僅放在自己手裡那是相當不安全。他已經複印了一份,準備交給可靠的人。他腦海迅速搜索,最後想到了一個人。這事,非他莫屬。韓時將車開往紅樓,在停車場,打了個電話,“路峻,給我下來。”“韓哥,這半夜的,壞人好事啊!”路峻懶洋洋地回答。“有好事找你,我就在紅樓地下停車場。”“我可不可以理解是壞事?好吧,就算是壞事,我也得下來,誰叫你是我妹的領導。”幾分鐘後,路汶就鑽進他車內。一反電話裡的懶散,很認真地看著韓時,“韓哥,究竟什麼重要的事,讓你大夜晚的找我?”韓時拍拍他的肩膀,“的確很重要的事,事關我的身家性命。我聽說你人脈相當廣,和市裡的,省裡的,部裡的都搭的上話。”“這些人,你也搭的上,何必這麼恭維我?”“聽說北京的王部長和李副部長正在打鬥,我手裡的資料就是關於王部的。”路峻若有所思地點頭,他和李部的關係那可不是一般的鐵。有了韓時手裡的東西,李部勝算的概率又高了許多。“兄弟,可都交給你了。”韓時翻開座椅的墊子,取出文件袋遞給他。路峻打開一看,“都是複印件?”“原件在林意柔手裡,我拍了份留底。”“韓哥,你放心。大家的目標是一致的。王囂張的也太久了,該是他付出代價的時候了。”看著路峻下車的背影,韓時陷入沉思。現在的他是下了步險棋,將籌碼壓在李部的身上。如果李部勝了,那他就是功臣,順便還壓倒了王係一派。萬一李部輸了,那結局隻有天知道。現在的韓時也管不了那麼多。人一旦上了賭場,就由不得理智。他不能束手待斃,隻能孤注一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