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神識(1 / 1)

晚來天欲雪 妄鴉 1755 字 2個月前

這一覺,宗辭睡了很久。他是真的累了, 從身到心都透著疲憊, 就像旅人經過多日沒有目的的長途跋涉, 終於得以歇息片刻。所以幾乎是剛剛關上窗子, 爬上軟塌的片刻,少年就墜入沉沉的黑甜夢境。等到宗辭醒來的時候,天光已經大亮。室內琉璃燈依舊懸在桌上,鮫人膏散發出來的悠然香氣助他入眠。外麵的雨依舊沒有停歇的意思, 隻不過從滂沱轉變成滴滴答答, 拍打在屋簷上, 順著斜邊的縫隙滑落而下, 沒入大地。宗辭爬起來給了自己一個除塵訣,換了套衣服,推開洞府的門,朝著庭院裡走去。他蹲到洗劍池前,雙手鞠了一捧冰冷的水,輕輕在臉上拍打。就在他將睡意完全驅散, 抹了一把臉上的冷水時, 忽然在指縫裡看到水麵上突兀映出的一抹青色。宗辭心裡一緊, 調整好自己的臉部表情, 這才放下手, 恭恭敬敬地道:“前輩好。”“嗯。”不請自來的清虛子點點頭,視線如同劍光般銳利地掃過來,“你昨晚去了哪裡?”昨晚?宗辭心頭一跳, 聲音卻依舊沉著:“回前輩的話,晚輩前天同一位外門弟子一同去落日森林完成集體任務,昨天後半夜才回來。”“哦?”青衣道童看他神色並沒有什麼不對,向前走了兩步,不鹹不淡地道:“你身上有死氣。”兩人的距離一下子因為這個動作而拉近,宗辭一抬眸,恰好撞進那雙琉璃色的眼眸裡。明明清虛子如今不過一副毫無威懾力的孩童模樣,即便站起來也才剛剛到他胸口,宗辭卻依舊克製不住心頭波瀾。對於這個師尊,宗辭一向是有些畏懼的。是師尊牽著自己的手走入仙門,看著小小少年變成一劍震爍八荒的劍尊淩雲,最後又親手將他打落凡泥。再加之清虛子掌控欲極強,眼裡不容沙子,相處時宗辭總是小心翼翼,儘心儘力做到最好,不想讓師尊失望。後來清虛子離開山門,雲遊四海,算起來他們之間除了互通書信以外,也有數百年未見。但過往的記憶實在過於深刻,深刻到將畏懼刻在了心底。這種心情無關乎修為,即便宗辭修為再高,也無濟於事。因為他永遠都是清虛子的徒弟。“任務途中出了些變故。”宗辭苦笑兩聲,“原本我們打算尋找卷尾鼠的巢穴,奈何天色已晚,隻好尋了個空地打坐。沒想到半夜的時遭到了黑背毛蛛的襲擊,又在河邊遇到巴蛇,一時難以抵抗,中途晚輩不小心走散。等到後來回去的時候,其他三位弟子似乎出了什麼變故,紛紛身隕。場麵十分......”他適時頓了一下,露出一個帶著恐懼的表情,“後來執法堂的長老們趕到,原本晚輩是應該去執法堂裡聽候發落,但不知為何,天機門主忽然出現,門主閣下說其中有一位弟子是鬼修,便還了晚輩一個清白,這才歸了山門。”宗辭知道,昨晚的事情,執法堂肯定要彙報給掌門。雖說清虛子早就不插手宗門事務,但若是宗辭扯謊被發現,清虛又恰好調查出什麼,難免節外生枝。所以他選擇和盤托出,半真半假。巧妙的避開了所有可疑的點,既沒有透露那個鬼修的身份,也沒有透露天機門主出現地不同尋常,反倒是將這些事情含糊其辭揭過。果不其然,清虛子第一個注意到的並非宗辭說辭不清的內容,而是直接抓住這段話裡的重點。天機門主。清虛子並沒有將那個叛出師門的小弟子放在心上,但到底他違背門規,該清理門戶還是得清理門戶。七百年前,清虛子同樣下的是死手,那時淩愁不過分神。渡劫期對分神期,本該是一根指頭就能碾死,卻沒想到淩愁留了個後手。於是此次出關後,清虛子才直接允了妖族的結盟請求,因為他本身就和鬼域之主有一筆賬要清算。......但是,能勞煩天機門主出動的鬼修,可著實不多見。青衣道童垂下眉眼,看著蹲在地上的少年。少年低眉斂目,長長的睫毛如同鴉羽一般,其上還綴著細小晶瑩的水珠。他的神情還帶著一絲懵懂,以及初醒時的茫然。不知為何,清虛子忽然又想起那位半夜裡偷偷起來,齜牙咧嘴給自己上藥的少年。注意到宗辭似乎還在等他的回答,清虛子皺了皺眉,“執法堂若是要拘你,你直接給他們看主峰的弟子牌便是。有本座在,這宗門誰都無法號令你。”“往後若是有這樣的事,去之前記得同我通報,回來後也要第一時間告知我。”玄衣少年指尖微動,點了點頭,“是。”清虛子看著他乖巧的模樣,內心卻終是有些揮之不去的疑慮。他攏在袖口下的手掐了道決,一道極難察覺的冷光便悄悄附到少年身上。兩人修為差距過大,等清虛做完這一切後,後者依舊似無所覺,依舊低下頭在洗劍池鞠水。當初淩雲年幼的時候,每每做壞事都能被他精準地捉到,也全是因為清虛子這道訣的緣故。做完這一切後,道童按下波瀾的心緒,踏出庭院,朝著主峰下麵的陵光大殿而去。昨夜雖然清虛子入定,神識卻也察覺到了妖族族地不尋常的異動,再加之鬼修和天機門主,這兩件事情總不會就這麼湊巧,剛好就湊在這一晚發生,定是另有隱情。####後半夜伴隨驚雷降落的雨依舊未停,綿延不絕。和外麵族地裡的騷動不同,赤霄皇宮內一片靜寂。昨夜妖皇啟動護族大陣,許多妖修都從睡夢中驚醒,紛紛走出洞府圍觀眺望。天一亮,整個赤霄宮附近的茶樓酒樓裡都是此起彼伏的討論聲。一隻紅鳥,一隻青蛟,一隻白虎,還有一隻九尾妖狐,這幾位在夜空之下眾目睽睽地鬥法。妖獸的形態通常都巨大無比,這四隻一起在天空中顯出原形,幾乎遮天蔽日。要不是開了護族大陣,恐怕赤霄宮緊挨著的那座山頭都能被它們掀翻了去。果不其然,今天一大早太衍宗就派了人來妖族詢問昨晚的情況。太衍宗派來的是丹峰的峰主,平日裡這位封住也有些副掌門的意思,經常在青雲不在的時候,代為處理宗門的事務。於情於理,也應該讓太衍宗負責人見一麵妖族的掌權者。可如今派出來同盟友交涉的,竟隻是一位心腹大臣。方才丹峰峰主降落到赤霄宮的時候,還聽見外邊有妖族族人正在討論,他捕捉到了幾個類似於“劍修”“白衣”“劍光”的字眼,特地留了個心神,沒想到卻什麼也沒能問出來。“昨夜是我妖族族內的家務事,至於更多的,恕我們無法更多透露。”丹峰峰主皺了皺眉,“貴族的家務事,我宗門自然無意冒犯,但請問——妖皇陛下如今何在?”大臣眼觀鼻鼻觀心,抬眸瞧了瞧一旁守著的總管。妖仆立馬上前一步行禮,“陛下如今身體抱恙,不便見客。”從妖族這裡實在得不到什麼有用的信息,偏偏昨晚護族大陣又遮住了赤霄宮內裡的一切,讓人無從探尋。“原來如此。既然無事,那我便返回宗門了。若是貴族有什麼事情需要幫忙,請儘管開口。”丹峰峰主拂了拂衣擺上不存在的灰塵,站起身來,“距離開戰已時日無多,既然兩派結盟,遇到有難也應當相幫才對,昨日看到同盟有異,我宗門才會前來叨擾,還請道友理解。”“理解,我們自然是理解的。太衍宗不愧是天下第一宗,此等氣度,吾等佩服。”大臣立馬附和。兩人互相吹捧兩句,這才一齊走出族地外。妖仆總管站在後邊眺望著他們遠去的身影,轉頭又看見匆匆朝這邊趕來,罕見沒有帶著多少下仆撐場麵的林任。白衣公子神色全然褪去了平日裡的冷淡,反倒急急忙忙,一看到他便鋪天蓋地的發問:“陛下呢?昨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怎麼今天早朝也未見陛下?方才太衍宗的人來乾嘛?”這一串如同連珠炮般的問題直接把妖仆問懵了,他朝前福了福身,“回公子的話,陛下早已下令封鎖宮門,禁止任何人過問,小的也不敢揣摩聖意。”“禁止任何人過問?”林任愣住了,他略帶著希冀地看著這位總管,可妖仆依舊提著宮燈,沉默不語。在皇宮裡打滾摸爬這麼多年,他也不是傻的,自然清楚這沉默是個什麼意思。“禁止任何人過問”的意思就是,即便是他這個林公子,也無權過問的。他其實早就知道,剝去溫情的外殼,他什麼也不是。林任在心裡自嘲地笑笑,收攏拳心後,轉身而去。若是其他的妾室,也許做做樣子,如今就點到為止。可林任卻依舊放心不下,隻能一點一點從皇宮裡去找,看看陛下到底在哪。妖仆站在原地,遠遠看著這位最受寵的白衣公子遠去的身影,歎了口氣。皇宮並非所有地方都被允許涉足,即便是明麵上最受寵的公子,也有不能進入的區域,例如眾所周知的妖皇寢宮。很少有人知道,這皇宮裡,還有一個地方是絕對的禁地。妖仆隱隱約約知曉,卻也不敢過多窺探,觸怒聖顏。容斂的確在那個禁地之內。這裡是赤霄宮邊緣,甚至已經算不得皇城的荒涼地帶。很多年前,赤霄宮還在妖族族地的時候,這處宮殿甚至挨著人類的村莊,平日裡鮮少有妖族踏足,倒是經常有人類大著膽子翻牆來探險。放眼望去,年久失修的宮殿林立,柱子上還能看到紅漆剝落的痕跡,一看就是許久未曾有人居住去,淒涼無比。這個殘破的庭院裡,一身褚紅色冕服的男子正站在一道青色墓碑之前,眉眼緊閉,通身華貴,同背景格格不入。無色的雨水從雲端降落,容斂卻沒有撐起靈力,而是任由這冰冷的雨打濕他的鬢發,眉眼,唇角,最終打落到身上。紅色的衣服被浸地濕透,在這樣朦朧的雨裡就像是點燃的一把火,愈發明晰。他手裡依舊死死攥著那兩截斷裂的佛牌,等到鬆開時,玉牌斷裂之處已經在他手心刻下深深的勒痕。容斂盯著掌心,忽而闔眸,神色晦暗複雜。——他懷疑自己的記憶出了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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