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慶東他們來到縣醫院之後，剛走上急診室所在的二樓，就看到陳紅兵一臉黯然的從裡麵走了出來，在他旁邊還跟著一個機關乾部打扮的中年男子，陳慶東認識這個人是胡廟鎮分管工業的副鎮長秦誌勝，陳慶東以前在雙山鎮的時候，由於同樣分管工業、企業，所以跟秦誌勝打過幾次交道。陳慶東連忙走上去，說道：“哥，秦鎮長，傷者怎麼樣了？”陳紅兵一臉痛苦的搖了搖頭，道：“醫生剛宣布，胡二娃傷的太重，已經搶救不過來了。”“陳書記，你也過來了。”秦誌勝說道，“二娃子被石頭埋了起來，還能有一口氣就不容易了，但可惜的是，最後還是沒有堅持住啊。”秦誌勝跟陳慶東說這句話的時候，心裡也十分不是滋味，倒不是因為那個剛剛死去的胡二娃，而是他想到一年之前，他和陳慶東還都是分管工業的副鎮長，還一塊去縣裡開過幾次關於安全生產的會議。但是僅僅一年的時間，陳慶東竟然一鳴驚人，一躍成為了陳橋鎮的黨委書記！而秦誌勝跟鎮委書記之間還差著不知道多少級呢！如果沒有特殊的機遇，他這輩子可能都沒有機會乾鎮委書記了！在官場混的人，誰不想進步？本來，秦誌勝認為自己三十多歲乾上副鎮長，雖然不算快，但也不算太慢，能夠聊以**。但是不怕貨比貨，就怕人比人啊！跟坐著火箭一樣上升的陳慶東相比，秦誌勝心裡就充滿了落差，深刻的感受到了“人比人得死”這句話的苦澀。陳紅兵這時候也已經跟王歡簡單的打了招呼，他們兩個的關係其實也不錯，兩兄弟又這麼久沒見麵了，隻不過在這麼一個環境下，陳紅兵真的很難表現的太熱情。陳慶東注意到醫院裡很安靜，並沒有人鬨事，便疑惑的問道：“死者的家屬沒有跟來嗎？”“沒有。”秦誌勝縱然在陳慶東麵前感到心情很苦澀，不過陳慶東畢竟是鎮委書記，秦誌勝不自覺地就想在陳慶東麵前表現表現，所以主動說道，“這個胡二娃是個孤兒，出了事以後，胡大雷立刻就讓人把他送到縣醫院來搶救了。胡二娃的幾個堂兄弟知道了這件事之後，估計也知道胡二娃被救下來到可能性不大了，就沒有跟到醫院來。剛才我接到電話，胡二娃的幾個堂兄弟已經跑到了興發石場去鬨事了，胡大雷正在那裡處理這件事。”陳紅兵也對陳慶東點了點頭。陳慶東又問道：“秦鎮長，你分管工業多年了，在這方麵有經驗，現在這種情況，你說該怎麼辦才好？”自從胡廟鎮的石場遍地開花之後，雖然興發石場這才是第一次出事，但是其他幾個石場也已經出過幾次事了，人也死了五六個了，每一次秦誌勝都參與了處理，所以秦誌勝在這方麵倒確實是經驗十足。秦誌勝便說道：“凡是這種死了人的事情，當務之急，就是把屍體火化了。隻要死者家屬手裡沒有屍體，那事就好辦了，最多就是賠錢了事。而且胡二娃又是個孤兒，他這幾個堂哥平時和他根本就沒有感情，還經常合起夥來欺負他。現在胡二娃死了，他那個堂兄弟又像是真的一樣來鬨事了，說白了，還不是為了要幾個錢？所以，隻要把胡二娃的屍體火化了，再給他堂兄弟幾個錢，讓他家人發喪把胡二娃埋了，這事也就完了。”陳紅兵也說道：“剛才，我已經跟秦鎮長商量了這件事，醫生宣布胡二娃死亡之後，我就給火葬場打了電話，準備先把胡二娃火化了。”陳慶東也知道這是最好的處理方法了，想到胡二娃這麼可憐，生前是個孤兒，死後還要被親人利用，便輕歎了口氣說道：“也隻有這樣了。哥，給胡二娃發喪的時候，儘量的讓他走的風光一點。”陳紅兵心裡也很難受，道：“這是肯定的。”這時候，陳紅兵的電話響了起來。陳紅兵走到一邊接了電話，回來給陳慶東說道：“是胡大雷打的電話，他說胡二娃的幾個堂兄弟找了三輪車，要到縣醫院來鬨事，胡大雷帶人把他們給攔下來了。”陳慶東說道：“對，不能讓他們上這兒來，讓胡大雷一定把人攔住，不能把事鬨大，還是回去解決！”然後又問秦誌勝：“秦鎮長，政府那邊去人了嗎？”秦誌勝說道：“剛才方鎮長給我打了電話，他已經趕到了興發石場，正在那兒處理這件事呢！”陳慶東聽說方斌也到了現場，心裡不禁一動。按說，石場砸死了一個人，並不算是嚴重的安全事故，方斌作為鎮長本來是不需要去現場的。但是方斌現在去了，除了他們的關係不錯之外，陳慶東猜測，這估計也跟自己成為了鎮委書記，深受徐明磊的重用有關。方斌知道這個興發石場是陳紅兵開的，所以他一定要把麵子給足。陳慶東便說道：“哥，秦鎮長，要不然咱們留個人在這兒處理胡二娃火化的事，剩下的人都先回胡廟鎮，把那裡的情況處理一下。”秦誌勝說道：“那行，咱們三個都回胡廟鎮吧！我們企業辦的馬主任在這兒呢，讓他負責胡二娃火的化事好了，他以前處理過幾次這種事，在這方麵有經驗，保準出不了岔子。”陳慶東和陳紅兵對視了一眼，道：“那也行。”於是，秦誌勝把馬主任叫過來，仔仔細細的安排了一番之後，他們一行人便開車返回胡廟鎮。陳紅兵開著車，一路風馳電掣的來到了胡廟鎮興發石場，這裡已經被人掛了大功率的照明燈，一片燈火通明，照的跟白天一樣。下了車之後，他們看到一群人正在那裡吵吵嚷嚷，有男有女。胡廟鎮鎮長方斌，興發石場的管理人胡大雷也站在人群中，跟人解釋著什麼。陳紅兵現身之後，胡二娃的那些堂兄弟以及家屬們知道這才是興發石場真正的老板，便一窩蜂的湧了過來，嘴裡大喊著“賠錢”等口號，甚至有個彆人連“殺人償命”的話都喊出來了！方斌這時候也看見了陳慶東，連忙走了過來，跟陳慶東握了手之後，氣憤的說道：“這些人真是一點素質都沒有！為了錢，一點臉都不要了！胡二娃的這些堂兄弟平時欺負的胡二娃那叫一個厲害，把大隊裡給人家分得田地都給霸占了，胡二娃活不下去了，這才小小年紀就來到采石場打工，結果死在了這兒。這夥人，現在又裝成了胡二娃的親人似的，哭天搶地的，我真是看不下去了！”陳慶東遞給方斌一根煙，反過來安慰道：“方鎮長，你也消消氣，這種事情現在也不是什麼稀罕事了。既然他們要錢，那就給他們錢好了。”方斌道：“陳書記，你可不能讓紅兵就這麼輕易的給他們錢，要不然他們可要蹬鼻子上臉了！”陳慶東點頭道：“行，一會跟他們好好談。”方斌這時候又覺得自己的叮囑有些沒必要了，因為陳慶東當初在雙山鎮工作的時候，就以處理這種群眾問題的能力強而出名了，這種事，根本就不用給陳慶東安排。方斌便又問道：“剛才我給誌勝打電話，聽誌勝說胡二娃沒有搶救過來，已經被拉去火化了？”“對。”陳慶東道。“嗯，既然把胡二娃的屍體火化了，那他們這些人就鬨騰不起來什麼了。”方斌說道，“陳書記，要不然我讓誌勝喊喊話？”陳慶東道：“方鎮長，在你的地盤，一切都聽你安排，今天這事，真是麻煩你了！”“陳書記，咱們之間，還說這種客氣話乾什麼？”方斌道。然後，方斌對秦誌勝招了招手，把秦誌勝叫過來之後，說道：“誌勝，你找個高的地方，站上去喊喊話，彆讓他們吵吵鬨鬨的了，讓他們找幾個代表出來談。”“是，方鎮長。”秦誌勝應了一聲，找了一塊石頭站了上去，扯開嗓門大聲喊道：“都彆吵吵了！我是咱們鎮分管工業生產的副鎮長秦誌勝，受方鎮長的委托，來處理這件事！二娃子出了事，在縣醫院經過搶救無效，已經送往火葬場火化了！這件事，我們都很傷心！既然出了事，當然也是要解決的！但是，你們不要都在這兒吵吵，要是就這麼吵吵，那什麼事都解決不了！現在，你們找出來兩個代表，咱們上這邊來談！”秦誌勝的這番話說完，也不知道是秦誌勝的副鎮長威嚴起了作用，還是胡二娃已經被火化的消息打擊了他們繼續鬨事的信心，現場果然慢慢的安靜了下來。秦誌勝見狀，信心更足了，繼續說道：“你們儘快找出來兩個代表過來談事，其他的人都不許再吵！要是誰還敢鬨事，那就是擾亂社會治安！派出所的人可都在那兒站著呢，誰要是不信邪，就把你抓起來，到看守所裡去蹲冷板凳！！”秦誌勝喊了話之後，很快就有兩個二十多歲的男子從人群中走了出來，跟著秦誌勝來到了一邊，陳慶東、方斌、陳紅兵、王歡等人也跟著走了過來。陳慶東剛才就注意到了這兩個男子，因為在剛才叫喊的人群中，就屬他們兩個叫得歡。不過，當他們從人群中走出來以後，卻又一個個低眉順眼的，剛才的那副蠻橫相已經完全不見了。方斌顯然認識他們，立刻不客氣的訓斥道：“胡道本，胡道斌，你們兩個裝什麼呢？人家二娃子活著的時候，你們兄弟倆怎麼欺負人家的，你們都忘了是吧？要不是你把人家的地給霸占了，人家二娃子也不一定會上石場來打工！現在二娃子出事了，你們兩個又在這兒給我裝大尾巴狼呢啊！”胡道本和胡道斌兩人被方斌訓的抬不起來頭，等方斌罵完，又過了一小會，年齡較大點的胡道本才抬起了頭，卻不敢看方斌的眼睛，隻是悻悻的說道：“鎮長，甭管以前怎麼樣，二娃子總算是我們老胡家的人，現在他這麼不明不白的死了，要是我們不替他要個說法，等我們百年之後到了地府，我們爺爺也不會放過我們啊！”方斌冷笑道：“你們知道要下地府啊，算你們還有點自知之明！說吧，你們要什麼說法？”胡道本說道：“二娃子死了，我們總得給他發喪吧，這錢肯定得是石場給出。另外，他是我們兄弟，他現在死了，我們心裡也難受，石場總得再給我們賠償……賠償精神損失費吧？”方斌伸手指著胡道本，氣的渾身發抖，罵道：“好啊，胡道本，你今天可是讓我對你刮目相看啊！還精神損失費呢，你可知道真多啊！不過，胡道本，你是二娃子的直係親屬嗎？就算是給二娃子賠精神損失費，可也輪不到賠給你吧？”胡道斌年輕一些，也就二十出頭，性格也更蠻橫一下，他見哥哥被方斌罵的不敢說話，便開口道：“二娃子是孤兒，沒爹沒媽，也沒有親的兄弟姐妹，他現在死了，不把錢賠給我們賠給誰？”方斌也知道，跟胡道本兄弟這樣的人根本就是沒法談道理的，不管怎麼說，最後肯定還是得賠錢了事，要不然，這事他們絕對不會算完。由於陳慶東在場，方斌也不願意跟胡道本兄弟倆多扯，以免把自己的水平也拉低了，便對秦誌勝說道：“誌勝，你給他們說！”然後，方斌對陳慶東無奈的搖了搖頭，露出了一個苦笑。陳慶東也同樣對方斌報以了苦笑，他很清楚，在方斌的地盤上，他最好還是讓方斌他們來處理這件事，不到萬不得已，自己還是不要出聲。秦誌勝跟在方斌身邊工作了這麼久，也對方斌的心思把的很清楚，聽了方斌的話，就知道他是什麼意思。秦誌勝便說道：“胡道本，胡道斌，你們兩個也彆吵吵，不管是什麼事，咱們都得按照政策來辦。礦山企業死亡賠償標準，縣裡麵是有規定的，按照今年的規定，死亡一個人，礦山企業賠償三萬元。”胡道本愣了一下，隨即叫道：“啥？死一條人命才賠三萬塊？這沒有王法了嘛！”胡道斌也叫道：“不行！賠這麼點錢肯定不行！要是這樣，我們就不發喪！”秦誌勝瞪著眼道：“吵什麼吵！縣裡的規定就是這些！反正二娃子也已經火化了，要是你們不同意，不願意給他發喪，那也行！我讓你們村委會給二娃子發喪，這筆錢，就賠給村委會，當做村委會的經費！”胡道本和胡道斌異口同聲的說道：“不行！”“什麼不行！政策就是這麼規定的，你說不行就不行？”秦誌勝的話說的十分硬氣，幾乎沒有什麼妥協的餘地。陳慶東站在旁邊聽著秦誌勝跟胡家兄弟談判，心裡十分欣賞秦誌勝這種硬朗的作風，他對此十分的有感觸，隨著人民的思想越來越開放，道德滑坡也越來越嚴重。這些年，鬨事的、上訪的農民也越來越多，雖然在這些鬨事、上訪的農民中，有一部分是確實有委屈，遭到了不公平對待，但是有相當一部分卻都是一些刁民，他們的目的也很簡單，那就是想多得到一些好處。而那些真正因為有委屈而鬨事、上訪的群眾，其實是很好做工作的，隻要給了他們公平的待遇，他們就不會瞎鬨。而隻有這些刁民，如果給了他們好臉色，他們就會蹬鼻子上臉，所以隻有像秦誌勝這樣用強硬的態度對待他們，才會讓他們有所收斂。這一刻，陳慶**然想到陳橋鎮有這麼多礦山企業，他過年以後如果要大刀闊斧的整頓礦山，肯定會遇到很大的阻力，這時候，他就非常需要有一位作風硬朗的副手來輔佐他。陳橋鎮現在分管工業、企業的副鎮長是呂長鬆，陳慶東對呂長鬆的了解還不深，還不知道呂長鬆的工作作風怎麼樣，跟陳橋鎮的那些礦山老板的牽扯多不多，用起來合手不合手。所以陳慶東想到，如果呂長鬆用起來不合手，那就找個機會把他拿下，想辦法把秦誌勝挖過來。秦誌勝的工作作風沒問題，而且他又不是陳橋鎮的人，也沒有在陳橋鎮工作過，所以他肯定跟陳橋鎮的那些既得利益者沒有什麼牽連，工作起來自然也就沒有什麼顧忌，或許能起到不錯的效果。當然，陳慶東也清楚，不管是想拿下呂長鬆，還是挖角秦誌勝，都得從長計議，不能拍腦袋就決定這件事，以後仔細考慮了再說。胡道本兄弟倆被秦誌勝罵的沒脾氣，沉默了一陣，胡道本又好聲好氣的說道：“秦鎮長，也不是我們故意找麻煩，但是一條人命才賠三萬確實是太低了點。現在可不比以前啊，錢毛的很，連豬肉都七八塊錢一斤了，你說說一條人命，多少得再給加點吧……”秦誌勝簡直是氣不打一處來，通罵道：“胡道本啊胡道本，你還口口聲聲說二娃子是兄弟呢，你就拿豬肉跟他比啊！這是賠的人命錢，不是在這兒賣肉呢！”胡道本咽了口唾沫，解釋道：“秦鎮長，你彆生氣啊，我就是這麼一比喻……”陳慶東擺了擺手，說道：“胡道本，你也甭在這兒跟我廢話了！我再給你說一遍，礦山企業出了人命，賠償標準都是縣裡規定了的！企業按照這個標準來賠償，合理合法！而且，這個錢是由企業來出，我們政府的責任隻是監督企業能夠按時的全額賠償！我這麼說，你聽懂了吧？”胡道本卻還像是沒有聽懂一樣，帶著一副傻笑說道：“秦鎮長，咱們鄉裡鄉親的，你跟石場的老板也熟，你就給他們說說，俺們的生活都不容易，讓他們多少給加點，加點，嘿嘿……”陳慶東他們都快被胡道本這種拙劣、丟人的表演給氣笑了。陳慶東和陳紅兵對視了一眼，陳紅兵會意，走到秦誌勝身邊跟他耳語了幾句，秦誌勝臉色嚴肅的點了點頭，又對胡道本兄弟倆說道：“胡道本，胡道斌，你們聽著，這就是興發石場的陳老板，陳老板說了，看在你們生活不容易的份上，再加一萬塊錢的賠償金。另外，他再拿出一萬塊錢當做二娃子的喪葬費，不過這一萬塊錢要求必須全部用到二娃子的喪事上，由你們村委會的班子監督這筆錢的落實情況。現在，你們沒話說了吧？”胡道本和胡道斌聽說賠償金又給加了一萬，另外還多給了一萬喪葬費，兩個人都喜出望外！雖然其中的一萬是喪葬費，但是如果他們不給喪葬費，那麼給胡二娃發喪的錢肯定也是要從賠償金裡出，簡單花費一下也得四五千。所以這麼一算，他們可是又占了不少便宜！反正他們本來就跟胡二娃沒有什麼感情，現在胡二娃死了，他們也沒有什麼傷心難過的，能夠白白得到這麼多錢，就夠他們樂的了。胡道本和胡道斌都是沒有什麼城府的粗人，心裡一高興，立刻就表現了出來，竟然都笑著說道：“行！行！就這樣吧！”看到胡氏兄弟這麼喜笑顏開的樣子，陳慶東都無語了。秦誌勝說道：“行了，今天都這麼晚了，你們都回去吧，這筆錢，你們明天到政府來領。”胡道本卻磨磨唧唧的說道：“秦鎮長，這錢，能現在給嗎？”秦誌勝瞪著眼道：“胡道本，都已經說了要給你們錢了，難道你還怕到了明天會給你們賴賬嗎？現在都這個點了，你說去哪裡去現金去？行了！行了！胡道本，你也真是夠了哈！明天上午，你到鎮政府來領錢，要是到時候你們不來，這錢可就沒了。行了，讓你們家的人都散了吧，彆在這兒瞎鬨騰了！”胡道本兄弟倆都不敢再說什麼，當即灰溜溜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