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能下班時嗅到了泥土的味道,綠景全打了焉兒,四顧一陣不見馮至,她鬆了口氣。施工場地的灰塵少了許多,建築已架全,她步履匆匆,江為揚來電約她聚餐,她喘著氣拒絕了。江為揚笑道:“你在跑步減肥?出來吃個飯,其實是徐默找你有事兒。”周能一愣,腳步卻不停歇,片刻便拐了個彎兒進了小區,說道:“那好吧,哪裡吃飯?”江為揚報了個地址,又讓周能在家等著他。周能進屋後便立刻打開了電腦,搜索了十五年前那起案件的關鍵字,新聞立時拉了長條兒。報道最多的是一戶住在安徽的人家,被記者選了出來作為代表。她找到昨晚省台的新聞,快進了十幾分鐘後果然看到了一段宣傳片,背景裡的小村莊一閃而過,同被拐賣到那裡的鄰居再一次成了主角,隻是畫麵片刻便轉到了小山丘,周能蹲坐在地的側臉清晰無比。她心中一顫,拉著視頻繼續翻看。周父打來電話說已訂了前往雲南的機票,周能擔憂道:“會不會太趕了?媽媽沒有覺得奇怪?”“時間剛好。”周父笑道,“我前一陣兒就跟你媽提過想去旅遊,哪裡知道這麼巧,你媽沒懷疑,她本來還想提早退休到處玩兒呢。”周能放鬆下來,又聽周父說:“就是現在的記者太會死纏爛打,我今天又接到了他們的電話,不過不是電視台的,好像是報紙?我也不清楚,反正要是有記者找你,你彆答應,至少得先穩住你媽。”周能連連應下,又讓他們路上小心。剛要掛斷電話,周父忙問道:“等一下,對了,你跟那個小馮處得怎麼樣了?”周能心臟立時怦跳,含糊其辭的說了聲“還好”,周父欲言又止,最後歎息道:“那行,隻要是你自己喜歡的,爸爸就一定支持你。”周能心暖,又撒嬌了幾句才掛了電話。夕陽尚未散去,天邊掛了幾朵雲,緩緩蔓延放大,片刻遮住了光暈,大雨瞬間傾盆。周能忙跑去陽台關窗,手尚扒著窗沿,不知想起了什麼,她鬼使神差的往樓下睨去。七樓的高度並不能看清綠化帶裡的花草,卻能瞧見行人匆匆奔過濺起的水花,周能看向昨天下車的位置,馮至狠厲的表情仿佛近在眼前。立了片刻,雨絲飄粘了周能一臉,江為揚的小車駛停在了樓下,周能這才回了神,闔上窗戶跑回了客廳。江為揚並未帶傘,幾步路便淋濕了半截胳膊,見了周能便嚷:“快給我拿毛巾!”周能剛轉身,他又截住了,“等等等等,先把這些吃的拿走。”周能接過塑料袋,海鮮乾貨的味道立時縈在了鼻尖,驚喜道:“謝啦,你什麼時候回家的?”江為揚笑道:“前天回去的,今天剛回來。”兩人又聊了幾句,這才前往與徐默約好的地點。一月未見,徐默仿似清瘦不少,周能扒著筷子吃得歡樂,見他遲遲未切入正題,無奈道:“你彆說話繞圈圈啦,我吃都吃不好。”江為揚忍俊不禁,“就是,大男人打什麼太極!”徐默訕訕道:“其實也沒什麼,我就是想讓你幫我跟染染討個好。”胡曉霞婚宴之後,趙儘染便不再理會他,徐默相思難熬,憶起那夜旖旎情景,愈發急切。他隻對周能說了自己的心意,其他的卻有意隱瞞了下去,周能聽他說得情切,一時動容,卻又怕趙儘染不喜歡,因此並未應下。徐默滿臉失望,攪著麵前的菜怔怔發呆,江為揚趁著周能去洗手間,安慰道:“行了,不就追女生嘛,沒了趙儘染你還不能活了?再說了,依能能的性格回頭一定會幫你說兩句的。”徐默笑了笑,揶揄道:“那依能能的性格,她什麼時候能跟你好?你到底要不要追人家?”江為揚一怔,不由訕了臉,“急不來,我怕嚇著她。”彼時馮至才散了會,有員工竊竊私語,抱怨被占用了時間,又朝孟予玩笑道:“孟助,你得讓馮總給我們漲工資啊,這天兒都黑透了,我家裡還沒生火呢,剛才我就覺得我孩子在我耳邊哭著直喊餓!”孟予收拾著資料,搖頭歎道:“你們是不知道我的苦,我差點兒就要趴下來朝馮總喊爹了。”他腹誹著馮至一日三變的性情,手上動作加快,又與旁人調侃了幾句,這才進了馮至的辦公室。馮至正在撥打著周能的手機,卻遲遲不見接通,看到孟予進來,便指了指桌子讓他將文件放下。掛了電話,又聽孟予說道:“對了馮總,一萬塊錢我已經退給薑昊了。”馮至“嗯”了一聲,翻了翻文件問道:“他沒奇怪?”“他問我了,我就跟他說是財務報錯了賬,事實上也確實隻要一萬多,那兩萬本來就是瞎編的。”孟予剛脫了口,見馮至突然抬眼瞪向了自己,噤了噤聲又惴惴添了一句,“呃……是我瞎編的。”馮至卻又狠擲了一眼過來,孟予不敢再多話,裝模作樣的看了看手表,說了聲“還有工作要忙”便轉身跑了。周能回家後才發現手機裡的數個未接電話,她莫名其妙的又紅了臉,甩了甩頭忙翻出了趙儘染的手機號,開門見山的向她說起了徐默。趙儘染靜默片刻,突然壓著嗓子叫了一聲,心不在焉道:“能能,我下回跟你說這個事情吧。”周能遲疑道:“你邊上有人?”趙儘染應了一聲,語氣急切,隻撂下一句“晚點兒聊”便匆匆掛了電話。周能蹙了眉,翻出零食躺上了沙發,寂靜的廳內隻餘鐘擺的輕輕走動聲,卻也是若隱若現,一走神便抓不住,她略覺寂寞。往常這個時候,三姐妹正飯後散步,南大的湖邊夜風沁涼,胡曉霞對著俊俏的小學弟評頭論足,趙儘染應付著追求者的騷擾電話,她便盯著湖裡的幾隻鴛鴦天馬行空,愜意似仙。隻是眨眼便離了象牙塔,周能擤擤鼻子,又抓了把薯片塞進嘴裡。門口傳來開鎖聲時她正伸長了胳膊去撈散在茶幾邊的薯片,掛了半截身子在沙發外,險險的就要往下墜,聽見動靜後她趕緊撐了胳膊想起身,誰知兩腿交纏岔了一下,重心立時失了控,眨眼就摔在了地上,薯片也哢吱一聲被壓碎了。馮至捏著鑰匙愣了愣,趕緊上前將她扶了起來,粘著的碎屑欶欶的往下落,又沾在了馮至淋了雨的衣袖上。周能擰著眉呼痛,手腕撐地時不慎扭了一下,腳趾頭也磕到了茶幾腿。馮至哭笑不得:“你到底長沒長心眼兒!”見周能疼得噙了淚,又忙將她扶坐了下來,抬起她的腳捏了捏,問道,“很疼?”周能點點頭,又趕緊搖了搖,噎聲說著“不痛”,踢著腿讓馮至鬆手。馮至輕拍了一下,又去捏她的小腳趾,周能抽氣低喊:“痛痛!”馮至放柔了力道,圓潤可愛的趾頭漸漸泛了紅,隨著周能的呼痛一顫一顫的,像是活了起來。他忍不住俯頭輕啄,周能尖叫:“你乾嘛!”馮至緊了緊手不讓她抽走,用力一扯便將她整個帶進了懷裡,見她長睫尾梢沾著淚滴,圓瞪的雙瞳驚懼駭怕,心下好笑,便往她眼睛上吻去。周能低叫剛溢了喉,片刻便被馮至纏住了舌,又聽馮至低喃著喘問:“為什麼不接電話,嗯?老毛病又犯了?”周能躲著他的舌直哼氣兒,哆哆嗦嗦的似在冰雪裡烘烤著炭火。馮至鬆了嘴,凝著她漲紅的臉愛憐道:“我的小寶兒怎麼還沒學會親嘴兒?”周能血湧至發梢,仿佛能聽見血脈崩裂的嗶啵聲,羞憤的想去撞他的嘴巴,又想抱過靠墊捂住自己的臉,最後卻隻狠狠溢出了一句“流氓”。馮至開懷大笑,“我親你是天經地義,沒教好你確實是我的責任。”說著,又按住周能佯作要去吻她,周能尖叫連連。馮至逗弄夠了,終於停了手,將她摟進懷裡哄道:“行了行了,不欺負你了,你以後乖乖接電話不就成了。”見周能仍氣哼哼的掙紮,他忙說道:“我今兒做好事了,退了一萬塊錢給薑昊。”周能果然停了動作,問道:“什麼?”馮至笑道:“那琉璃燈,我隻要了進貨價,本來想著全退的,我也知道薑昊比較困難,不過酒店畢竟有酒店的製度。”周能蹙了眉,“賠錢本來就是應該的,該賠多少就賠多少,我都已經付了。”馮至立時斂了笑,繃出一句“不識好歹”,又道出了自己真正想說的話,“不提這個,我看那薑昊雖然是你的弟弟,不過你們畢竟沒有血緣關係,該避諱的時候就該避諱,什麼擦汗脫衣服的事兒,我來就成了,知道了嗎!”周能愣了愣,“什麼擦汗脫衣服?”馮至擰了擰她的鼻子,“你給我記著就成,彆再讓我瞧見,否則我真吃了你!”周能聽罷,才褪去的酡紅立時又襲了臉。雨勢已停歇了下來,夜裡寒氣沁進了屋,周能泡了杯蜂蜜水捂在手裡,心不在焉的摁著遙控板,間或斜睨一眼拿著抹布的家夥。那頭馮至已將薯片的碎屑收拾乾淨,奪過她的杯子喝了一口,甜膩的味道像是周能的氣息,他砸了砸嘴,又往周能嘴上親去,趁她抗議前忙起了身,說道:“我這幾天比較忙,就不來找你了,你乖乖呆著,下了班就回家,有事兒給我電話。”周能撇著嘴腹誹,直到馮至匆匆離去了,她才瞟向一塵不染的茶幾,時鐘走過三個小格,恰是入眠時分,她伸了個懶腰,之前的孤寂一掃而空。第二日空氣格外清新,沈國海撥弄著花架上的盆栽,又摸了摸立在院中早已俯瞰了屋子的槐樹,歎道:“它們倒是吃飽喝足了,少年不識愁滋味,該用在這些東西身上。”草木冬日抵寒,夏日抗炎,月色下托著露珠賞十色青蔥,眨眼間養它的人已白了鬢,它卻隻消一夕雨露便可挺脊恣意。周能喊道:“沈老師,這書上的筆記是您兒子寫的嗎?”沈國海走近瞧了一眼,潦草稚嫩的字跡張牙舞爪的訴說著親筆之人的不耐,他笑了笑:“我兒子小時候字寫的可好了,哪像阿至,沒點兒耐性,成日就知道抓麻雀烤來吃。”周能訝異道:“馮至?”“是啊。”沈國海憶起了從前,瞬間開懷,“小時候讀了魯迅的書,就說要學閏土去捕麻雀,哪裡這麼容易。”說著,他搬過椅子坐了下來,與周能聊起了那段陪童玩樂的時光。周能從未聽馮至說過他與沈國海的過往,未曾想到他們竟相識於二十多年前,她不好意思去問二人的關係,隻能靜聽著那段兒時趣事,聽到馮至光著屁股躲皮鞭爬樹時,她終於捧腹大笑,嚷道:“我要投稿給電台,比主持人說的段子好笑多了!”下班回家時她仍牽著嘴角,夕陽隨著她亦步亦趨,紅染城東,仿佛遠處波光熠熠的河流都折了笑。走出電梯時她愣了愣,凝著麵前的中年婦女疑惑道:“阿姨,請問你找誰?”中年婦女忙道:“是周能小姐吧?我是馮先生派來的鐘點工,我姓徐。”迎了徐阿姨進門,周能仍是不解,“阿姨,馮至讓你來給我做飯?”徐阿姨提了提袋子,笑道:“這不,菜都準備好了。馮先生讓我專門來給你打掃煮飯,我本來就一直在他家裡做鐘點工的,他現在多付我一份工錢。”周能擠笑道:“我會做飯的,阿姨,要不你回去吧?”徐阿姨哪裡會聽周能的命令,與她說了幾句便自顧去廚房忙了起來。馮至打來電話問道:“徐阿姨來了?”周能“嗯”了一聲,又開口拒絕了他的好意。馮至不悅道:“每次做點兒事兒都不見你誇我,彆惹我不開心,你少吃垃圾食品,等我忙完了這陣兒我再好好陪你。”又放柔了聲音問道,“有沒有想我?”周能憶起下午與沈國海的暢聊,忍不住笑出了聲,竟輕輕應了。馮至喜難自禁,怕聽茬了,又問了一遍,周能反應了過來,紅了臉支支吾吾的不再應他,立時掛了電話。徐阿姨動作利索,片刻便端出了兩菜一湯,周能與她客氣了幾句,知道推拒不了,便隻能欣然接受了,隻是心底總微微彆扭,仿佛狹窄的四方格子突然擠進了一團火,地方本就小,卻硬是被占了空間,還有熱焰熏烤不停。周能兩點一線的在城東來回,夜裡吃著徐阿姨煮的飯菜看電視,間或抱著電腦寫論文。期間胡曉霞邀約,擺了滿桌的甜點說道:“我懷孕以後就能能上身了,竟然喜歡上了甜食!”舀了一大勺蛋糕塞進嘴裡,又接著說,“我過兩天回北京了,我婆婆非要看著我,你們五一前就得給我過來,又要辦酒了,真煩!”趙儘染笑她身在福中不知福,又衝周能喊:“哎,你聽出什麼了?”周能趴在胡曉霞肚子上細細聽著動靜,舉了手噓聲道:“你輕點兒,被你嚇跑了!”趙儘染忍俊不禁:“跑哪兒去啊,被我嚇醒了才是!”甜品店裡人來人往,周能蹲在孕婦旁邊俏笑的模樣落在他人眼裡,引的他們頻頻轉頭凝笑。恒廣建築成功拍下了褚錢附近的三塊地皮,四百多畝的住宅用地和八十畝的商服用地收入囊中,成了當天拍賣會上的最大贏家。傍晚時分,國土局的一席人受邀前往池遊海鮮,恒廣負責人與他們把酒言歡,曹禺非向張奇偉敬酒,兩人耳語侃笑,張奇偉突然問道:“哎,我真覺得奇怪,楊啟懷怎麼放棄了一號地皮?他不是想了很久嗎?”曹禺非挑眉笑道:“也許人家胃口更大,看不上窮鄉僻壤的褚錢呢!”馮至側睨了他一眼,啜飲著白酒淡笑不語。飯後送彆了一行人,馮至扯住曹禺非說道:“你小子,還真有點兒本事啊!”曹禺非難得吐了在京時的窩囊氣,瞬時誌得意滿:“你小瞧你弟啊,說了行就是行!”又湊他耳邊試探道,“就是使了點兒美人計,利用了你的朱倩!”馮至蹙了眉,推開他說道:“什麼我的朱倩,說話注意點兒啊!”曹禺非笑道:“喲,這會兒撇關係啦,你當年巴巴地跑來南江,還不是為了朱倩?結果被楊啟懷那老東西搶走了,怎麼著,弟弟今兒給你報仇了吧!”馮至愈聽愈不是滋味,“我說你喝多了吧,腦門兒被老鼠啃了?就憑朱倩?”曹禺非聽了他的語氣,心底總算鬆了口氣,連忙討好了幾句,又說:“就知道沒個女的能栓住大哥!”馮至聞言,心頭不由一動,捏著鑰匙圈的手指突然酥麻,他淡應了一句,便轉身上了車,一闔上門便急不可待的發動了車子,朝城東駛去。周能剛洗了澡出來,發梢的水滴染濕了領口,氤氳的暖氣熏紅了麵頰,她踩了踩衛生間門口的地毯,乍聽一句:“能能,洗好了?”轉眼便被馮至摟進了懷,酒香渡進了嘴裡。那頭曹禺非醉醺醺的停好了車,晃晃悠悠的出了電梯時仍哼著小曲兒,猛得見到站在家門前的妖豔女子,他酒醒了大半。“你不說就以為我不知道了,是她吧?”說著,一張照片遞到了曹禺非麵前。曹禺非使勁兒眨了眨眼看去,醒目處一個小姑娘正蹲趴在孕婦身邊,笑臉璀璨如星,那孕婦瞅著眼熟,對麵還有一個捧著飲料的姑娘。他愣了愣,訕笑道:“朱倩,你這是乾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