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鬆林,這幾日雲兒可有什麼異常?”“公子哪有什麼異常?”原管家不解道,“這幾日您偶感風寒,公子隻擔心您的身子。昨日還親自去太原城請大夫,您都忘了?”“將昨日陪雲兒去太原城的人找來,我有話問。”原東園揉了揉太陽穴道。“是,老爺!”原管家很快將原隨雲的隨從帶了過來。原東園親自過問,這隨從也不敢遮掩,自是一五一十說了。“既然有丐幫陳舵主出麵說和,此事按理說並無後患。且那幾個鏢師也不會有本事從無爭山莊帶走雲兒。”原東園沉吟道,“除了這件事,你們可還有遇到什麼不尋常的事情?”“稟莊主,在昨日之前,公子隻在莊內練功讀書,已經旬月沒有出過莊子了。”隨從猶豫了片刻方道,“若說有什麼特彆的事情,倒是有一件。”“既然有,說便是,吞吞吐吐做什麼?”原管家催促道。“這件事與公子卻沒有什麼關係的。”隨從辯解道,“就是昨日我們會莊時曾經遇到了言大俠。”“言嶺?”原東園看了一眼原鬆林道,“鬆林,言嶺什麼時候來的?”“前日就來了,因為老爺你在病中,我就安排言大俠住到了寧園,不敢讓他打擾老爺修養。”原鬆林連忙解釋道。寧園是無爭山莊待客的地方,以前無爭山莊繁盛之事,寧園可謂賓客如雲。隻是客人多了,三教九流都有,便設了專門的管事打理。原東園雖然為人低調,卻總也有幾個江湖朋友。且他性子好,偶有江湖人求助,也不會拒絕,隻是若非人命關天的大事,都是寧園的管事接待一二便是。有幾個江湖人甚至是常年住在寧園的。這個言嶺乃是辰州言家嫡係弟子。二十年前,言嶺被同門背叛栽贓其弑師,為黑白兩道追殺。幸好遇到了原東園相救,還為他查明原委,洗清冤屈。從哪以後,言嶺每年都會來無爭山莊,對原東園更是恭敬不已。久而久之,無爭山莊的管事也將他當做半個自己人,寧園之中可隨意進出。原東園點了點頭,又問道:“隻是遇到言嶺有什麼不尋常的?”“當時,言大俠向公子問好,公子因為在生悶氣,都沒有聽到就走了。言大俠便拉著小的問公子做什麼生氣。”隨從猶豫了一下,“小的想言大俠也不是外人,就將城裡遇到的事情告訴了言大俠。言大俠知道事情的經過後非常生氣,還特意去安慰公子。”“可聽到他們說什麼?”隨從搖了搖頭。“你先下去吧!”原東園靜靜地坐著,陷入了沉思。這幾個時辰或許是原隨雲除卻目盲之初,大夫下診斷之外過的最煎熬的時候了。好在早飯後,南宮靈總算覺得氣氛有些不對,沒有再追著他說東說西。原隨雲也終於能夠安靜地思考一些對策。“你有什麼想問就問吧!”知道南宮靈三人被趕到後麵一輛馬車,原隨雲有些自暴自棄道。“難道不是你有問題想問嗎?”原隨雲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言叔——”“他說殺人之事全是他一人的主意,與你無關!”石慧頗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原隨雲。“言叔隻是想要保護我,是我要他幫我殺人。”原隨雲攥著拳頭道。石慧歎了口氣,從感情上來說,她還是更願意相信言嶺的說法。如果這件事是原隨雲主使,這個孩子就太可怕了。“殺人是我的主意!”原隨雲強調道。“我聽到了!”石慧溫聲道。原隨雲咬著唇瓣,過了片刻才道:“你打算如何處置我?”“這個問題你不該問我,苦主是那些無辜牽連其中的鏢師,而你的父親是原東園。”石慧道,“一個孩子做錯事,該承擔後果的是他的父母長輩,而事情如何了結,就要看受害者能夠接受什麼樣的了結方式了。”“如果今日南宮靈做了同樣的事情,你會如何處置?”原隨雲突然問道。“子不教,父之過;教不嚴,師之惰。靈兒自小便是我與他爹親自教養,若是他長大成人做錯事自然是他自己承擔。可若是現在,無論他做錯什麼,都該由我和他的父親承擔。不僅是靈兒,傳興和淩雲做錯事,亦是如此。”石慧歎了口氣道,“每個人都必須為他的所作所為承擔責任。”“我爹並沒有做錯事!”原隨雲忍不住道。“沒有將你教導好,沒有及時發現你的惡念,這就是他的罪。”石慧耐著性子道,“豹子和楊福算不得無辜,好在那些無辜牽扯之內的鏢師隻是輕傷而已。依著楊再天的性格,定然是想要息事寧人的。目前看來,你們似乎也不用再為此事付出什麼代價了。”“你毀了言叔的手臂。”原隨雲憤憤道。“毀掉一雙濫殺無辜的手,我並不覺得內疚。我與你說過,你該慶幸自己才十歲。”原隨雲摸了摸自己包紮好的手腕:“你說南宮靈做錯事,你會為他承擔。如果他也殺了人呢?”“那就要看殺的是什麼人,為什麼殺人。”石慧道,“若他殺的是個十惡不赦的壞人,我會告訴他做的好。若是他殺的是個沒有任何惡行的好人——”“那該如何?”“他就必須為他犯下的錯誤付出代價。”“殺人償命?”“自然!”“你會代他償命?”“我沒有教好兒子,那人既然被我兒子所殺,由我償命也沒什麼委屈。”石慧淡淡道。“哼~說的道貌岸然,誰知道你能不能做到!”“我想你最好還是不要知道的答案的好,那畢竟不是什麼好事。”“你知道我的眼睛是怎麼瞎的嗎?”原隨雲道。“江湖傳聞是因病!”“因病?”原隨雲譏諷道。“我自然知道不是。”石慧道,“或許是醫者的職業習慣吧,昨晚,我曾經為你看過。”原隨雲愕然,似乎沒想到石慧曾經為他把脈。石慧低聲道:“你的眼睛是因為中毒瞎掉的,眼睛是人體極為虛弱的所在。哪怕是練金鐘罩、鐵布功一類橫練功夫的弱點也大多在雙目。若是我沒有猜錯,應該是什麼意外,導致毒粉進入了你的雙目。”“三年前,有人夜入無爭山莊尋仇。莊內侍衛與之交手的時候,我正好路過院子。”原隨雲的臉色有些蒼白,“那人是一個唐門叛徒,他發現自己行藏敗露,無路可逃之後,就用霹靂彈炸開了隨身攜帶的毒粉。”原隨雲的聲音微微發顫:“毒粉飄進了我的眼睛……”石慧心中一顫,讓一個年幼的孩子遇到這麼殘忍的事情,卻是太可怕。那毒不僅弄瞎了他的雙眼,更是在他的心中留下來魔種。一顆隻要有惡念澆灌就能茁壯成長的魔種。任何一個人知道這樣的事情都會憤怒,都會心軟。石慧伸手將他瘦弱的身體抱入懷裡輕輕地撫摸著他的後背,想要減輕她的驚懼。原隨雲生就一副七竅玲瓏心,石慧明白,他主動提起往事,是想要博取同情。可是這樣的的遭遇,又有什麼理由不讓人同情呢。若說一開始原隨雲是想要示弱,博取同情,說到後麵卻已經是真情流露。再談起這件往事,原隨雲依舊忍不住心中的恐懼。想到最初知道自己再也看不見的恐懼,想到這三年來他花費了多少努力,讓自己適應一個瞎子的生活。父親告訴他要做一個勇敢的孩子,所以經曆了最初的絕望之後,他再也沒有為自己的遭遇哭鬨過。怕年邁的父親擔憂,他隻能一個人躲在被窩裡,留下眼淚。現在靠在石慧的懷裡,原隨雲卻感覺到了溫暖。明明上一刻,他還恨這個女人恨得想要殺了她。但是已經太久了,沒有一個人抱著他安慰他。原隨雲不由自主開始貪戀這份溫暖,甚至有些嫉妒那個他心中傻白甜的南宮靈。“七歲之前,所有見過我的人,都說我是天底下最聰明的孩子。可是自從我瞎了之後,他們的話語就變成了,再聰明,天賦再好又如何,難道一個瞎子還能重振無爭山莊嗎?”“若你有天賦有恒心,哪怕目盲也能夠重振無爭山莊。”石慧道,“我不是空口安慰你。事實上,已經有人做過這樣的事情了。”原隨雲微微一怔。“六百年多年前,那個時候你的先祖還沒有創立無爭山莊。”石慧娓娓道,“西湖畔有個藏劍山莊,乃是當時的四大武林之家之一。他們曾經就有過那麼一位莊主,與你一般目盲,卻憑借一己之力,令敵人不敢侵犯。”“為什麼我都沒有聽說過此事?”“江湖人不像朝堂之上,什麼事情都有人立傳,年代久遠,為人所遺忘也是常事。”石慧道,“你可聽過塞翁失馬的故事?”原隨雲搖了搖頭。他五歲開蒙,讀的最多的就算經史子集和武功秘籍。後來眼睛瞎了,看書隻能讓書童念給他聽,或者要特彆製作的書才能自己。弄瞎他的人已經死了,可是原隨雲的恨卻無處寄托,很多時候他恨不得天下人都與他一樣生活在黑暗中才好。原隨雲一直覺得他之所以會遇到那樣的事情,都是因為當時太弱小。所以,他拚命的習武,想要成為天下第一,想要將那些看不起他的人統統踩在腳底下。也因此,他從來不會將時間和精力花費在那些於他的變強的目標毫無益處的故事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