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入某個畫師的美人圖才算的美人,京城人的時尚,石慧表示並非很懂。不過,王安旭一個娶了尚書千金才有機會見到太後的普通書生,能夠憑借一手畫技入太後之眼,可見也有些才華。窮小子與官門千金的故事原是最為人所津津樂道的,楚尚書舍得將女兒下嫁於一個沒有功名,以畫技著稱的窮書生也算一樁美談。對於這樣風花雪月的美談,石慧並沒有許多興趣,她在意的是楚惠身上的煞氣來曆。一個人身染煞氣不外乎幾種原因:第一是生來帶煞,比如傳說中的天煞孤星;第二則是因殺生帶煞,比如征戰沙場的將軍,行刑的劊子手和造下殺孽之人;第三便是曾經到過陰煞之地或者與身染陰煞親近。前兩種煞氣與人存在極強因果,不可強行祛除。後者因與本人並無因果,可祛除。許多人將煞氣等同於邪氣以之不詳,石慧並不讚同。比如沙場戰將,隻要不是濫殺之人,煞氣並不會影響身邊人,甚至可以神鬼不侵。物似主人型,煞氣亦是如此。煞氣如人,什麼人衍生什麼煞氣,若因不義殺戮造下的殺孽就會影響人的氣運,甚至影響身邊之人。楚惠身上的煞氣屬於最後一種,石慧不免詫異她一個官門千金,平日極少出門怎麼會沾染這麼重的煞氣。楚惠身上的煞氣隻會讓她近來運氣差一些,並不要命,石慧隻看了一眼,便自己離開了。出了太虛觀,石慧竟然又看到了之前那位身帶煞氣的書生。與那位尚書千金不同,這位書生身上的煞氣是屬於第二種,身犯殺孽。一個書生身上卻帶著殺孽可不尋常,除去身染殺孽,他還沾染了陰氣,近來定然接觸過鬼物,難怪那日會被那位道長攔下。石慧駐足片刻,就見之前見過的尚書千金楚惠與同伴從觀中出來。書生笑著迎了上去與她說話,石慧雖然站的不近,隻是耳力卻極好,便聽到他們相互稱呼,方知這書生就是楚惠的相公,那位畫美人圖出名的書生王安旭。既然兩人是夫妻,楚惠從王安旭身上染了煞氣也就不奇怪了。與楚惠一道的那位貴女原是楚惠的表妹,亦是宮中的明霞公主。明霞公主是當今劉太後的養女,新進喪夫回京,楚惠特意約她同遊太虛觀散心。石慧見她們已經上了馬車離開,並沒有繼續逗留。返回彆院,才在門口,老遠就聽到濤濤的哭聲。進門就見到奶娘正在哄孩子,白玉堂站在一旁一臉手足無措。“這是怎麼了?”“娘,你回來了!”白玉堂見到石慧宛如見了救星,迎上來道,“我見濤濤醒了,就隨手拿了木人給他玩,然後他就哭了,不管奶娘怎麼哄都沒有用。”“什麼木人?”石慧從奶娘懷裡接過孩子,哼著催眠的曲子,哄他入睡。“就是娘放在房間的桌子上的小木人啊!”白玉堂理所當然道。石慧:……讓鬼陪嬰兒玩,她能說真不愧是她兒子嗎?一如既往的熊!“娘記得之前和你說過那個小木人不能拿來玩的。”“娘是說我不能玩木人,又沒說木人不能玩。”白玉堂無辜道,“我是大孩子了,才不玩小木人呢!隻是看到濤濤沒有玩具,才把小木人給他玩一下呀。”“白玉堂,你這是狡辯!罰你蹲馬步一個時辰。”“大人總是不講道理!”白玉堂歎了口氣,乖乖去院中蹲馬步。石慧有些無奈,等小嬰兒睡著了,放回小床上,將掉在地上的小木人撿起來,放在了供桌上,點了三支香:“有怪莫怪,玉堂哥哥不知道你寄生於此,請你不要與他生氣。”小木人沒有說話,卻發出了一聲極為清脆愉悅的笑聲,不過這笑聲卻隻有石慧一人聽到。合著小鬼並不生氣,還玩得挺開心,可憐那小濤濤才是被嚇哭的一個吧?因被罰多蹲了一個時辰馬步,白玉堂晚上又被石慧丟進藥浴中泡著,上床之後很快就入睡了。石慧卻拿了一本《山海經》在看,書看了一半,桌上的燭火忽然晃了晃,石慧抬頭就見小鬼寶娃站在桌子上。“怎麼了?”石慧見小鬼麵帶焦急之色,開口問道。小鬼伸手指了指偏屋,那裡住著水長濤和奶娘。石慧挑了挑眉,起身披上外衣,舉起油燈走到偏屋,透過窗子,奶娘睡得正熟。屋中傳來嬰孩的笑聲,仿若有人在逗弄孩子。石慧震開門栓,進屋卻沒有看到什麼,唯有那小嬰孩躺在搖籃裡,晃著帶著銀鈴鐺的鐲子,一個人咯咯笑著,一邊還將小拳頭伸進嘴巴裡。石慧將小被子給他蓋上,便走出了屋子:“出來吧!難道要我從牆裡拉你出來不成?”話音方落,陰影之中顯出一個人,亦或是說鬼更恰當些。那黑衣女子竟然是從牆中鑽出來的,她穿著一身黑衣,皮膚白皙,披散著長發,容貌極美,卻帶了幾分風塵氣。“你是誰?與那孩子什麼關係?”石慧開口道。其實這個問題並不需要問,這女鬼雖然臉色蒼白,卻依稀可見生前容貌。那孩子與這女鬼至少又四五分相似,女鬼又沒有惡意,並不難猜測他們的關係。女鬼聞言卻忽然跪倒在地,重重地磕了三個頭:“妾梅三娘謝過夫人大恩大德。”“那是你的孩子?”梅三娘點了點頭。“你是如何死的,那孩子為何會被人丟進江中?”石慧好奇地問道。“您說我的孩子被丟進了江中?”梅三娘臉色驟變,“王安旭,你好狠的心,親手燒死我,竟然連自己的親生骨肉都不肯放過。”原來這梅三娘原是金陵名妓,在王安旭還是個窮秀才時便已經結識。梅三娘仰慕王安旭才華,自贖其身,又拿出積蓄資助王安旭趕考。王安旭離開不久梅三娘發現自己有孕,她生下孩子後便帶著孩子和婆婆一路尋到了京城。梅三娘婆媳兩個女人帶著孩子走大不快,半路王安旭就收到家書前來相迎。王安旭與她們說起自己科舉落榜,打算留在京中念書,隻是如今冬日入京不易,母親又病了就租賃了一間屋子就地住下了。沒幾日,王安旭借口慶祝一家團聚,沽酒回家。梅三娘隻喝了一杯就軟下了,王安旭將她關在屋子裡,放了一把火,製造了意外失火的假象。梅三娘就這樣活生生被燒死在了屋子裡,等她醒來已經成了鬼。梅三娘知道當日屋中被燒死的隻有自己,想著王安旭雖然心狠手辣至少不會傷害自己的兒子。因自己已經死了,若王安旭再死去,怕是孩子無人撫養。梅三娘雖然恨毒了王安旭的狠毒,一開始並沒有想報仇。梅三娘想知道王安旭為何如此心狠要燒死她,也是擔心兒子,便循著王安旭的氣息一路追到了京城。到了京城,梅三娘才知道王安旭早在京城娶了尚書千金,她與王安旭的兒子不知所蹤,王安旭的母親也進了廟中清修。王安旭如今的妻子竟然以為王安旭的母親是王家老仆。梅三娘見王安旭為了榮華富貴不僅舍棄她這個原配發妻,竟然連母親都不認,少不得擔心起失蹤的兒子。恰好楚惠的表弟從西域帶回一張人皮紙請王安旭畫美人圖。王安旭在人皮紙上作畫,對那人皮紙愛不釋手,借口沒有畫完,留在了自己的畫齋。不知那王安旭心態太好,亦或是潛意識行為,那畫中美人竟然是照著梅三娘的模樣畫的,不說完全一樣,也有六七分相似。梅三娘乾脆將王安旭所畫的人皮美人披在了身上,扮作落魄女子接近王安旭。王安旭也是色膽包天,見了一個與梅三娘有幾分相似的女子不僅沒有怕,還將她安置在了畫齋之中。梅三娘想要尋找兒子的下落,遲遲沒有下手報仇。直到今日,石慧遇到王安旭,附身在王安旭隨身之物上的梅三娘感覺到了兒子的氣息,一路追了過來。名妓與才子真是說不完的故事,石慧不由想到了當初顧惜朝的生身父母。這兩人雖然都是早死,顧惜朝的母親相較於梅三娘已經極為幸運了,至少她的情郎至死都愛著她。“如今你有什麼打算?”石慧開口問道。梅三娘眼中卻帶了幾分猶豫,不知道在想什麼。“你可是想要找王安旭報仇?”“王安旭心狠手辣,將我燒死,我雖然恨極,可為了兒子也未嘗不能放下。可是他不該,不該這般狠毒,連親生兒子都不放過。若非濤兒遇到夫人,怕是已經死在江中。”“我能夠理解你的心情,不過人有人道,鬼有鬼道。你既然已經是鬼,陰陽殊途就不該涉入人間之事。若是你信得過,我願意為你舉發王安旭,揭發他殺妻殺子惡行,讓他自食惡果。”“夫人好意,三娘不該推拒。隻是王安旭如今是尚書女婿,又得了太後青眼,加上當初王安旭已經毀屍滅跡,夫人與我母子無親無故,這官司怕是打不贏的。”“官府判不了他的罪,自有江湖手段懲戒。”“多謝夫人厚誼,此事三娘自有成算。”梅三娘婉言拒絕了,猶豫道,“夫人所言陰陽殊途,三娘也明白。如今三娘已經無法親自照顧濤兒,我們母子世間已無親眷,濤兒隻能拜請夫人照顧了。若有來世,三娘定當結草銜環報答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