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元帝從外麵走進來,給太後見禮問安之後,掃視了一圈,慢慢走到明德跟前坐下,一隻胳膊搭上明德的肩膀:“嗬,這是誰惹我們明德了?啊?”說著話,拿眼看看太後和吳貴妃。三人互相看了一眼之後,啟元帝有些恍然,正要再說什麼的時候,忽地明德身子動了動,抬頭瞄了他一眼,縮了縮脖子,身子一歪,竟斜斜地靠在了啟元帝身上,仿佛有了主心骨一般,麵色也緩和了不少。啟元帝見狀,有意笑道:“哎呀,哈哈,這還是朕的那個明德嗎?朕可記得堂堂的十六殿下,往日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走到哪都是最能鬨騰的,怎麼今日這麼安分?不會是又被哪個侍衛欺負了吧?是荊戈?還是李雲?”明德沒有答話,過了一會兒,靠著啟元帝的肩膀,微微搖了搖頭,小聲咕噥了一句:“他們才沒那個本事呢!”明德這一句話說出來,屋子裡的氣氛頓時緩和了下來,太後暗自鬆了一口氣,一顆心放到了肚子裡,朝著啟元帝點點頭。啟元帝大笑:“嗬?小十六什麼時候學會吹牛了?朕可還記得你被李雲打趴下過呢,莫非你報了仇了?”明德動了動肩膀,在啟元帝胳膊下邊拱了兩下,忽地直起了身子:“哼,讓他先得意著好了,再過兩年,看我不摔趴下他!”“嗯……這才像朕的皇兒嘛!”啟元帝不失時機地拍了拍明德的後背,半開玩笑地說道:“大好男兒,就得有這份心氣!彆說是一個李雲,就是麵前站著十個李雲,一百個李雲,也得照樣有信心打贏了他!”啟元帝停了一停,又道:“往日你四處晃蕩的確是鬨騰了點,不過總還有些闖勁兒,哪像今日這般,沒精打采的,像霜打了似的,這……可不像朕的兒子呀!”明德聞言眼睛裡恢複了些神采,歪著頭說道:“誰說我不像父皇了?皇祖母都說過的,父皇小的時候,比我……哼哼,比我還……”啟元帝佯裝怒意,拍了明德後背一巴掌,說道:“還,還什麼?”明德偷瞧了他一眼,沒敢繼續往下說。啟元帝鼻子裡哼了一聲:“說了這麼半天,嘴都有些乾了,去,給朕倒杯茶來!”明德瞄了啟元帝一眼,忽地輕聲笑了一下,隨後乖乖地跑旁邊去倒了杯茶。這麼一笑,方才這段茬口總算過去了。啟元帝喝了兩口,眼神飄到旁邊的林南身上了,林南見皇上看自己,記起了祖母和伯娘的教導,忙過來跪下磕頭。啟元帝愣了一下,看了看林南的衣著,問道:“你是……誰家的孩子?”“回皇上,小民叫林南,新任漢南布政使林武便是家父。”“哦?原來是你……”啟元帝上下看了林南幾眼,點點頭說道:“起來吧,說起來你也不算是外人,這裡不是外廷,用不著太過拘束。”“是。”林南依言起身。啟元帝看著林南,眼睛漸漸眯了起來,目光似乎投射到了遠處,隔了一會兒才又道:“既然到了宮裡,就得守些規矩,你和明德原本就是認識的,互相也有些話說。彆的事情也還罷了,既是名為伴讀,就得好好用心,不能跟著明德一路瞎鬨騰,須得時時幫扶、勸導著他點,同時自己也得勤勉用功,不能丟了長輩的臉麵。”“是。”啟元帝見林南舉止得體,神色漸漸溫柔下來:“嗯……朕聽說你考中了秀才?恩師是哪一位大儒啊?”“蒙師姓沈名修,自號靜安齋主人,並沒有出仕,所以世人或許沒有聽說過。”林南猶豫了一下,話鋒一轉說道:“但小民以為,蒙師才學淵博,隻是甘於貧苦才名聲不顯,若論真本事,也未必比那些大儒差了……”“哦?”在場的人一聽此言,除了明德之外,都有些驚訝。啟元帝挑了挑眉毛,顯得興致頗高,笑道:“嗬嗬,聽起來,你倒是對恩師十分尊崇啊?如此人物,朕倒也有些興趣了,令師都有何著述?改日有暇,朕倒想看上一看。”“呃……”林南麵露難色,答道:“蒙師……尚無著述……”林南這話一說,本來也在聽著的太後和吳貴妃便有些不屑,沒有著述的人,如何當得才學淵博的名號?隻是啟元帝似乎絲毫不以為意,臉上仍舊笑著:“嗯,無妨,他日令師若有宏論,記得呈給朕看就是了。”林南應了。啟元帝喝了口茶,看看林南,又看看明德,說道:“嗯,入宮伴讀,按照常例是要在宮裡長住的,不過……你父親遠赴漢南,離京甚遠,你既在京師,理當代父儘孝。嗯……平日閒暇之時,可以常回去看看。”太後聞言忽地一蹙眉,神色古怪地看了看啟元帝,吳貴妃也有些納悶兒,皇上今日怎麼轉了性子似的,不但拉起了家常,還對一個伴讀如此另眼相看……若說看在林貴妃麵上,也勉強說得過去,可是,宮裡頭有如林貴妃一般關係的伴讀可不是一個,卻沒見皇上這般關心過……啟元帝一句話,林南的自由度就大得多了,不用常年被綁在宮裡,還可以常回靖北伯府看看祖母和至親。林南忙發自內心地稱謝,不但林南高興,明德在一旁也轉著眼珠笑了。在明德看來,既然林南能常回家看看,那意味著自己出宮的機會也一定不會少了……“第一次進宮,閒暇時多認認路,免得壞了規矩,誰也保不住你。嗯……還沒有見過你姑姑吧?嗬嗬!”啟元帝笑了笑:“今日知道你來,她一定也想見見,多半是為了避嫌,才沒有打發人去接你。現在,想必呆在坤寧宮裡,也等得急了。”啟元帝轉頭看了看明德:“頭一次見你這麼坐得住的,不悶了?彆在這裡拘著了,出去吧!”明德聞言嘿嘿一笑,忙站了起來,拉了林南出了屋子。壽康宮裡,太後看看啟元帝,笑了下說道:“怎麼,看起來,皇上對這孩子似乎高看了一眼哪……”啟元帝笑笑:“嗬嗬,母後覺得這孩子如何?”太後沉吟了一下,說道:“看起來是個懂禮的,小小年紀又考中了秀才,倒是沒什麼可說的。隻是看來看去,這孩子卻似乎總帶著一股野氣……”猶豫了一下,太後緩慢地說道:“他幼時離家,直到六歲才回到林家,那些年到底如何過的誰也不知道,每當想起來這一點,這心裡就有點不安……”啟元帝安慰道:“母後過慮了,當時此子年紀還小,天可憐見,能活下來著實不易。林家詩書傳家,頗知禮儀,想來總不會錯的。況且,兒臣以為,身為男兒,即便是讀書人,身上也應該帶著點男兒氣,若真成了手無縛雞之力的病書生,也太沒用了些……母後看看我大建的文臣,可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麼?嗬嗬,看著他們在朝堂上那股架勢,怕是說他們是武將,也有人肯信的。”“哼,這些人……”太後想了想,又道:“不管怎麼說,這一大早的,明德就打發人去宮門那等,又帶著一個伴讀到處看新鮮,總不是個事兒。心存感激是好的,可畢竟他是皇子,為人為事得多注意點分寸,若是對誰都是這般模樣,時間長了,難免有人恃寵生驕……”“是,母後教訓得是。”啟元帝看了看吳貴妃,說道:“回頭你和明德說說,叫他收收心吧。”太後聽了略微有些不滿,但看看啟元帝,沒有再多說什麼。啟元帝又坐了一會兒,便起身告辭了。明德帶著林南出了壽康宮,被外麵的冷氣一激,頓時都打了個冷戰,但與此同時,身上都是一陣輕鬆,沒有了方才屋子裡那股憋悶的感覺。後麵劉衝和李鋒拿著厚狸子皮的外氅給明德披上,幾個人穿過正門,轉過乾清門,朝北行來。一路上明德不停地指著周圍的建築,口中不停地介紹著,儼然是儘地主之誼的模樣。向北過了乾清宮、交泰殿,便是林貴妃所在的坤寧宮了。幾個人剛到宮門口,一位宮女已經迎了上來:“婢子見過十六殿下。”“嗯。”明德小臉一板,昂著頭,氣勢十足。那宮女轉頭看了看林南,小意地問道:“這位……可是林家的公子?”林南沒有說話,明德搶著說道:“沒錯,貴妃娘娘正在等著他吧?不用你帶路了,我們自己去就是了。”說罷,拉著林南邁步進了宮門,一路上沒人攔著,三轉兩轉到了一處院子徑自進了屋子。姑侄相見,自然又是一陣寒暄密話。過了小半個時辰,林南才從坤寧宮裡出來,腦袋裡還回想著姑姑的叮嚀和囑咐。明德走在他旁邊,默不作聲,隻不時地拿眼瞅他,不知在想些什麼。眼看著已快到午時,幾個人都有些疲累,便想找個地方歇歇。正走著,見前邊有一個小亭子,便徑直朝亭子走去。剛走了沒幾步,忽地旁邊一麵牆後麵轉出一群人來,明德偏了頭一看,忽地臉色有些難看,住了腳說道:“晦氣,咱們換個地方。”說罷就想轉身離開。誰知道那群人此時也看見了他們,其中一人高聲喊道:“嘿,那不是小十六麼,怎麼,見到我扭頭就走,難道做了什麼虧心的事兒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