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康宮,前花園。蘭亭裡,一眾女眷圍著亭子中間的方桌坐成一團,正打著四門牌。太後是莊家,靜淑皇後坐在太後對麵,左邊是林貴妃,右邊則是吳貴妃。今日太陽正好,外頭暖洋洋的,趕上太後興致高,因此招呼了後宮各位娘娘,聚在一起打牌逗趣。四門牌顧名思義,牌分四門,也是四個人一起玩,有箸有籌,簡單易懂,但變化稍多。宮裡頭的後妃嬪妾,宮女太監,在宮中年頭久了都會玩上幾手,若是出自大家大戶的嬪妃,更是熟稔得很,因此太後想湊個局兒出來,倒是一呼百應。打牌不計籌,輸贏都無關痛癢,也就少了些博戲的樂趣,因此宮中打牌向來都是帶利的。而且陪著太後博戲,若是打得小了也失了體麵,因此都是十兩銀子一局。宮中女官按等級領月俸,十兩銀子一局的牌場,若是輸得大了也得有幾百兩上下,這樣一來,倒是沒有幾個人能有這般本錢,除了皇後和兩位貴妃和平時稍微得寵些的嬪妃之外,其他人大都上不了台麵了,便是想送太後點銀子怕也送不起,因此除了太後四人和旁邊眾位嬪妃負責記籌的之外,手中略微有幾個閒錢的人便都跟著押寶。押對了,也能額外得些銀子,押錯了,也博得太後老人家一樂,自己也不肉疼。今日太後開始時牌風很順,連著贏了三局,可是之後便急轉而下,幾輪下來,便有些愁眉不展。幾位後妃看在眼裡,便都做了小心。該吃的不吃,能贏的不贏,按照常理來說,這贏牌不容易,若是想輸那還有不行的?可事情偏偏就有這麼巧,幾位後妃也是常打四門牌的人,看著太後的牌路不時地主動遞牌,可平日裡一準成的事兒,今日卻總是猜錯,太後的牌也是越來越不見起色,打到後來,往往成了荒牌。幾次下來,太後也沒了心思,就著手把牌一推,不打了。負責記籌的清算完了,太後輸了三百多兩,可是前所未有的大輸家。以往旁邊押寶的押在太後身上,總能小有賺頭,今日卻賠了又賠,暗地裡肯定會心疼半天。正在大家都有些了無生趣的時候,外麵宮女來報,皇上來了。啟元帝人未到,聲音便先到了:“哈哈哈,母後今日倒是有興致,居然到院子裡來打四門,怎麼樣,母後是不是又是大斬四方?”太後聽了扁了扁嘴,淡淡地應道:“彆提了,今日手風不順,這牌麵啊總是丟數,新的來了,舊的卻去了……丟三落四的,唉,不說了。”“哦?”啟元帝走到近前,見太後神色淡淡的沒什麼精神,心中暗笑,小心地問道:“母後這是輸了?”太後閉著眼睛一晃頭,擺手說道:“哎——幾百兩銀子,沒什麼大不了的。”“哎喲——母後今兒可是破費了……”啟元帝小小地吃了一驚,忙轉過身子假裝板了臉問道:“我看看,今日到底是誰贏了朕母後的銀子呀?”說著話,似模似樣地挨個人臉上看去。皇後見狀忙陪著笑說道:“皇上,今日就是我們幾個在這陪著打的,倒是沒有誰特彆順手的,每個人……也都贏了些。”太後見啟元帝這般模樣,忙放下了茶碗:“你這是乾什麼……不過是打一次牌,打牌嘛,總是有輸有贏,她們也不過是陪著哀家樂一樂罷了。都是哀家手風不好,便是有心相讓,也是徒呼奈何呀……”“嗬嗬!母後雖是這般說,但是做兒子的可不能眼睜睜看著呀!”啟元帝笑著看看皇後和兩位貴妃,點點頭說道:“朕可是記住你們了啊,今日你們贏了母後的銀子,待朕改日有暇,和你們約個時間,咱們也打上幾輪,朕可得替母後把這銀子贏回來!”啟元帝反身看了看周圍的嬪妃,又笑道:“哎,你們也不能躲,到時候誰都不能少!”“是。”眾人都低聲笑著答應了。如此一來,太後終於神色一鬆,笑道:“你呀,都多大年紀了,知天命的人了,還像個孩子似的!都是皇上啦,還是斤斤計較這些小事兒……”啟元帝道:“母後此言差矣,兒臣便是不惑之年,也依然是母後的兒子,兒子不給母後撐腰,還有誰給母後撐腰哇?再說了,這可是幾百兩銀子哪,便是兒臣輸了這麼多的銀子,心裡頭也得好一陣肉疼哪!”太後聞言臉上笑開了花,忙道:“好好好,知道你是個孝子,不用在哀家麵前撐著這副臉麵了。我這個老太太今日能輸給她們,改日我就能自己贏回來,不用你費心啦!來來,快過來坐下!”“哎!”啟元帝見母後心情好了,忙依言來到太後身邊,旁邊的嬪妃讓出了一個座位,啟元帝挨著太後坐了下來。旁邊的宮女端上了茶來,啟元帝接過了,喝了一口放在方桌上。太後端詳了一會兒啟元帝,溫言道:“怎麼,最近這幾日,忙壞了吧?看著氣色似乎不大好。哀家總是叮囑你,忙於國事是正經的,可也得注意自己的身體,不能累垮了!”“是,兒臣一直謹記母後囑咐,隻是這幾日朝事實在有些煩,唉!”太後拿眼睛看著啟元帝,緩緩問道:“還是為了銀子的事兒吧?”啟元帝笑了笑,道:“又被母後猜著了……”“嗨!”太後渾不在意地晃了晃頭:“這還用得著猜?你是哀家身上掉下來的肉,這麼多年了,隻要看看你的神情,動作,哀家就知道你在想什麼……眼是心之神,言是心之念,你心裡頭是個藏不住事兒的人,心裡想著的就會說出來。方才不是說了?幾百兩銀子,那也是銀子嘛……”“呃……嘿嘿!母後聖明!”啟元帝往日天天兒的被大臣們在耳朵邊說這句話,今日竟也效仿了一番。“嗬嗬!”太後白了啟元帝一眼,笑道:“難得你還有些心思開玩笑,哀家總算放下了點心。”接著,太後斂了顏色,關懷地問道:“怎麼,這幾年國庫不是有了些錢了麼?前一陣還聽說那幾個南派的官員又要運來幾批稅銀,莫非是虛報?”“那他們倒不敢,隻是母後有所不知,若是和前幾年比,兒臣現在是好過些了。隻是……”啟元帝歎息了一聲,麵露難色。太後見狀忙問道:“隻是什麼?難道又出了什麼事兒了?”啟元帝沒有答話,看了看天色,說道:“天也快涼了,外麵眼看著要起風了,母後還是先回屋子裡去,待兒臣慢慢和母後細說吧!”“噢!”太後看了啟元帝一眼,點了點頭,隨後衝著眾位嬪妃說道:“你們也不用在這兒侍候了,都回去吧,改日天氣好,咱們再來聚一聚。”說完,眾位嬪妃各自回去了,啟元帝扶著太後出了蘭亭,慢慢回了壽康宮正房。“說吧,到底出了什麼事兒?”兩人重新落座之後,太後麵色有些焦急,立刻發問。啟元帝道:“母後不用著急,倒也沒出什麼事兒。就是兒臣這幾日閒著,胡思亂想了些東西,有些煩悶。”太後沒有插言,在一旁靜靜地聽著。啟元帝繼續說道:“母後也知道,現在兒臣的日子不好過呀!嗬嗬!”啟元帝苦笑了一下說道:“世人都說皇帝是萬人之上,吃的是山珍海味,住的是殿閣樓台,還誇大其辭說什麼後宮佳麗三千,夜夜笙歌……嗬嗬,可誰又想得到,兒臣這個皇上,前幾年卻是窮得叮當響……”“這個我都知道,前幾年確實難熬,可是這幾年日子不是慢慢地好起來了嗎?”“母後有所不知,這幾年國庫裡確實增添了些進項,可是……那些銀子,報是報上來了,可是每年收繳上來的稅銀,能有十分之一到了國庫就不錯了。”“嗯?有這等事?”太後聞言先是一愣,接著怒道:“莫非是哪一個吃了豹子膽的,竟敢貪墨朝廷的稅銀?”“這倒不是。前幾年朝廷用兵打仗,江南河道整飭,加上邊防衛所和朝廷上下各級管理的俸祿,還有災年賑濟的花費……這些用度加起來,可不是一個小數目哇。前幾年朝廷節流,宮裡頭也用度減半,外麵有些地方官員的俸祿已經拖欠了很久,因此這幾年慢慢地在補還上去。因此這幾年的稅銀,數目是報上來了,但是為了儘快用到地方上去,兒臣下旨不用押解進京,直接分批押送到各個地方州府了……”啟元帝歎了一口氣,繼續說道:“所以這幾年雖然稅銀收繳得多了些,可國庫的庫銀並沒有增加多少……這還是多虧了林武等那幾個派到南方的乾吏拚著命為兒臣分憂,否則……兒臣真是不敢想會發展成什麼樣子……唉,兒臣這個家,難當啊!”“唉!”太後也跟著歎了口氣,寬慰道:“彆犯愁,是關總得過,是河總有橋,忍一忍,捱一捱,前幾年那麼難的時候咱們不都過來了麼?現在怎麼也比那幾年好些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