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再見已是陌路(下)(1 / 1)

青瑤夫人 靜江 1730 字 2個月前

據我所知,羅婉雖然外表裝得很賢惠,但刺繡這種事情,並不是她所長。那這枝荊棘花,又是由誰來繡完的呢?也許是府裡的丫頭們繡的吧,他很少對這種衣物之事留意,有沒有繡完,誰繡的,對他來說都不重要。我正在肚中麻木地糾結有關刺繡的問題,江文略已與各位寨主一一見禮。他居然還帶來了水酒祭品,在與七寨主見禮後,他便握起酒杯,麵上帶著十分合適的沉痛與惋惜,腳步帶著恰如其分的沉重與傷感,一步步踏入靈棚。狐狸唱禮的聲音飽含悲傷,在山寨上空久久回響。“致-----祭-----”我以為江文略要學三國時的諸葛孔明,來一段靈前痛哭,卻見他隻是緩緩地灑下水酒,歎了聲:“衛兄,黃泉路上請多珍重。若有來世,文略定要與衛兄把酒言歡!”狐狸往我跪著的鬆樹皮後看了一眼,唱道:“親---屬---謝---禮!”我的目光還糾結在那一枝荊棘花上,直至鄧婆婆暗中推了一把,才恍然清醒。透過鬆樹皮的間隙,江文略正向我坐著的方向深深伏地,語調飽含勸慰:“請嫂夫人節哀。”我也學著他的樣子,深深伏地,叩下頭去。我很慶幸有個三叔公曾當過口技藝人,雖然我沒有認真隨他學過藝,但最簡單的變聲,使自己的聲音聽上去象悲痛過度,既不被狐狸等人懷疑,又不被江文略認出來,這點還是做得到的。隻是開口的這一刹那,我忽然覺得這樣子和他對拜,十分象當年成親時的夫妻對拜,隻不過喜堂變做了靈堂,我與他之間隔著的不是喜帕,而是鬆樹皮。胡思亂想中,我先抽泣了數聲,才用嘶啞的聲音顫抖著道:“未亡人衛沈氏,代亡夫及腹中孩兒,謝過江公子恩義!”我很儘責地一叩到底,也很儘責地趴在地上悲哀地抽泣,直至鄧婆婆反複勸慰,將我扶起,我緩緩抬頭,卻見鬆樹皮的縫隙後,江文略一臉震驚,我甚至覺得,他眼眸裡有什麼東西在洶湧翻騰。難道,他聽出我的聲音了嗎?卻又不象。他的目光,似要穿透這層薄薄的鬆樹皮,我迅速低下了頭,並裝作不經意地讓孝帶垂在麵前。他似在喃喃地念:“衛--沈--氏?”這世上曾有一個人叫江沈氏,而且曾與他月下立誓,生生世世都要叫江沈氏,卻被他一把火燒成了衛沈氏。真是比戲文還要戲文。狐狸歎了聲,過來向江文略道:“江兄,按禮節,大嫂閨名本不能為外人知。但大哥去後,寨中兄弟皆願奉大嫂及大哥的遺腹子為主,從此大嫂便是我們雞公寨的當家大嫂,如果不告知各路群雄大嫂的名號,將來江湖相見,未免不妥。江兄來得正好,就請江兄幫雞公寨向天下英雄傳話:自今日起,雞公寨奉故衛寨主遺孤為少寨主,而寨中諸事,皆由當家大嫂沈青瑤與各位寨主共同決定。”一錘定音。從此,三十二路烽煙、七十二方群雄,皆稱我一聲“衛夫人”或“青瑤夫人”。這是後話,而此時,隔著一層孝帶,鬆樹皮的縫隙又很小,我看不太清江文略聽了這番話後的神情,隻依稀見他默然了許久,再度拜下,說出來的話低沉而暗啞:“衛夫人節哀。”我再度還禮:“江公子恩義。”我很佩服自己,明明心頭絞了又絞,喉嚨酸了又酸,說出來的話,卻十分恰當的表現著一個寡婦的哀痛之情。直起身後,我以袖掩麵,哀哀而泣。淚水是真的,在洶湧而出,我想這一刻,我是真的為了豹子頭而哭泣。既哭泣他的悲壯離去,也為他有幸能與美娘在另一個世界相逢而哭泣。更為了他臨走時說的最後一句話-----好生待青瑤。江文略再看了一眼鬆樹皮,緩慢地轉過身去,與狐狸等人敘話。讀過書的人就是不一樣,他與狐狸站在一起,彼此妙語連珠、典故頻出,又都風度翩翩、有禮有節,當然其中也含有刀光劍影、你來我往,其餘幾位寨主竟沒有插嘴的份。不多時,這二位就黃家寨的事情達成了一致,估計是黃二怪近來太過囂張,屢屢挑釁永嘉府,江文略竟是受江太公所派,前來聯合雞公寨,有意找機會一起滅了黃二怪。怪不得江文略竟會在這個時候來到雞公寨。其實倒也不奇怪,雞公寨與永嘉府雖時不時有點小衝突,但因為中間隔了個黃家寨,雙方還沒到水火不容的地步。在這亂世,為了所謂的利益,群雄們昨天鬥得你死我活,今天卻也有可能拍著肩膀稱兄弟。眼下雙方最大的隱患是黃家寨,自然便開始稱兄道弟了。這種便宜事情,六位寨主一致通過,也輪不到我這位當家大嫂來接燙手山芋。此時已是正午,山風颯颯,送來淡淡的清香。他與各位寨主一一道彆,迎著山風提步,袍子下擺處的荊棘花開得更生動了。定是今天發生的事情太荒唐了,我覺得自己此刻象夢遊之人,眼光癡癡地盯著那一枝荊棘花,不停地糾結,這枝花到底是誰把它繡完的?為何繡得如此精美?花色為何象染了血一般瑰麗?狐狸在微笑:“聽聞江兄不久將有大婚之喜,杜鳳在此先行道賀,屆時再親登永嘉,喝江兄這杯喜酒。”我茫然抬起頭,江文略也在微笑,帶著些滿足意味地微笑:“文略定會備下薄酒,恭迎杜兄到來。”雖然我的眼前一片迷蒙,卻看得很清楚,他真的是在心滿意足地微笑。這種微笑,在與我成親的那晚,他將喜帕挑起的那一刻,也曾出現在他的臉上。狐狸欠身致禮:“江公子慢走,不送。”江文略還禮,目光再在山寨中掃了一個圈,似乎在鬆樹皮上停駐了一會,最後停在棗樹之下。他凝眉看著樹下那一團卷起來的焦屍,那是紫煙的屍體。狐狸忙道:“這是前段時間搶上山的一個女人,那晚來不及逃走,唉,真是作孽,燒成了這樣------”想來狐狸覺得被□□下了迷藥這件事情太不光彩,如此說倒也不失體麵。不知是不是江文略站在樹下,而陽光又太過盛烈的原因,我依稀覺得他的麵色瞬間變得青黑,他的身形也在微微搖晃。狐狸將他扶住,關切問:“江公子可是不舒服?”江文略嘴角僵硬地扯著,聲音也很虛弱縹緲:“不、不礙事,可能我是,是頭一次見到這種------”狐狸歎了聲:“是啊,太作孽了,此仇不報,天理不容。”他又轉身吩咐:“還不趕緊將她好生埋了。”江文略表情呆滯,看著嘍羅們掩著鼻子將那焦屍拖走,才極其緩慢地轉身,消失在山路儘頭。山風愈盛,遙遙望去,再也看不清他袍子下擺處的荊棘花,但他的身形,卻看得出有幾分淒涼與惶然。我倒不知,他如此多愁善感,會為了一個素不相識的女子焦屍而動容,卻不知當初麵對我這個發妻時,他是如何心硬如鐵,說出那兩個字,射出那一支箭。燒吧。我在山風中冷笑。笑到不能自己,笑到渾身顫抖、淚流滿麵。笑到所有的山賊同情地看著我,他們都以為我在哭。為死去的夫君哭泣。“夫人,你在笑什麼?”鄧婆婆進來,擺好碗筷,含笑問我。我摸摸自己的臉,訝然道:“我在笑嗎?”鄧婆婆更訝然:“夫人怎麼連自己在笑都不知道?”她頓了頓道:“不過夫人這笑,說起來可看著有點嚇人,再笑下去,真得請屈大夫來看看了。”她滿麵好奇地湊過來:“夫人,你到底在笑什麼?這幾天一直這麼笑。”我看向窗外的滂沱大雨,默然許久,低聲說:“我在笑這雨。”“雨?雨有什麼好笑的?”心在嘩嘩的雨聲中慢慢渙散起來,我歎了一口氣,幽幽道:“你聽,這雨也在笑,可所有的人都說她在哭,你說好不好笑-----”我的生活終於獲得了暫時的平靜。夏天也在這平靜中平靜地到來。山寨在緊鑼密鼓地籌劃著向黃二怪報仇,聽說江太公後來又派過幾次人來,與雞公寨商定共同剿敵的細節。這等戰爭之事,六位寨主似乎沒有太大的爭執,不用過來請我裁決,我也在專門為我搭建的小木屋裡,平靜地過著日子。在知書達禮的狐狸的帶動下,六位寨主每日早晨都會過小木屋來向我問安,七寨主手巧,他怕我悶著,還特地用木頭雕了很多小雞小狗。若不是屈大夫說懷著孩子的人最好不要抱狗啊貓的,估計老七這個孩子,會借替我解悶之名,往山上搬一大堆小動物。說實話,六位“叔叔”對我實在不錯,野狼們也對我很恭敬,美食、華衣、補品,搶了來便流水似地往小木屋送。可與這些東西一同附送的,是日夜守在屋子外的幾個哨兵。所以,我一直沒有找到機會逃走,隻能繼續苦悶而平靜地待著。初夏潮濕的風在空中悄悄鼓湧,象平靜水麵下洶湧的暗流,更象我現在的生活,雖然平靜,卻總有暗流在湧動。我喜歡在黃昏的時候洗頭,洗完了,坐在窗前,用木梳慢慢梳理著頭發,任山風將烏發一絲絲吹起,任晚霞將渾身曬得暖洋洋的,再舒服愜意不過。有人在不急不緩地敲門,聽著就知道是狐狸。我不想回頭,依然看著窗外,淡淡道:“請進。”門被輕輕推開,狐狸似乎在門口停了一陣,才徐徐向我走來。他的腳步聲很從容,與那人的腳步聲十分相似。恍恍然中,我以為回到了江府的小樓,我洗完頭發坐在窗前,那人推開房門,緩步向我走來,他會輕輕地抽走我手中的木梳,然後很溫柔地,一下一下,替我梳著如絲烏發------“大嫂。”我緩慢地放下木梳,沉默了一會,說:“六叔請說。”狐狸也沉默了一會,才道:“剛收到永嘉府江文略江公子的請帖,他將於五月初八這日,迎娶青陵府羅弘才之女,恭請大嫂和各位當家前去喝一杯喜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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