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衛家軍(上)(1 / 1)

青瑤夫人 靜江 1834 字 2個月前

狐狸走後,我仍在小樹林中長久地徘徊。初春的夜晚,弦月與繁星在天穹深處靜靜地閃爍,樹林裡有嫩芽的清香,我甚至能聽見春筍噌噌拔高的聲音。林間夜霧迷蒙,沁濕了我的鞋,也沁濕了我的鬢發。回到屋中,坐於燭下,我研墨鋪紙,再望向窗外黑沉的夜色,終於提筆疾書。“江公文略如晤:貴我雙方攜手合作,保一方安寧,沈青瑤之幸,雞公寨之幸,百姓之幸。為長遠計,今向貴方借洛郡一用,以除田魔。望江公高義,沈青瑤率雞公寨全體弟兄頓首拜謝。”放下筆,我推開窗,迎著春夜清寒的風,長長地籲了口氣。狐狸是在一個春暖花開的日子,帶著三千名野狼下山的。我抱著早早,將他們送到雞爪關,遙望著他們的身影消失在原野儘頭,忽然想起一句詩:揮手自茲去,蕭蕭班馬鳴。我猛然轉身,奔上鼓台,再度將戰鼓擂響,瑤瑤也再度站在我的身側,和著我的鼓點一起敲擊。懷中的早早睜開雙眼看著我,睫羽似隨著這戰鼓聲微微顫動。長風萬裡,惟願三千兒郎,能乘著這長風安然而歸。狐狸留了三百人在山寨,指定的為首之人竟是那劉明。此人年紀雖不大,但頗具沉穩之風。狐狸去後,他便將這三百人細細分配了一番,分班值守哨寨,其餘的都收縮至我的小木屋外日夜守護。大家不約而同地沉默了許多,瑤瑤每天跑到寨門處遙望,又神情怏怏地被野狼們抱了回來。我隻得讓自己不時露出鎮定的微笑,見瑤瑤實在是坐立難安,便拿了塊布讓她學習刺繡,她對這個毫不感興趣,直到見我描了幾個比較漂亮的繡樣,才坐在一邊細細看。她將幾幅繡樣看了一番,指向其中一幅,道:“嬸嬸,我喜歡這個!您繡給我好不好?”我側頭一看,微微愣住。那是一枝荊棘花,小小的花朵開在刺尖旁,迎著寒霜怒放。我長久地看著這枝荊棘花,緩緩拿起繡針,輕聲道:“好,瑤瑤,嬸嬸繡這個給你,等這花繡好,你叔叔他們便會回來了。”雞公山的春光,非比尋常的美麗。山腳的桃花是最先開放的,接著是山腰,在春光最濃烈的日子,山頂的桃花終於也含羞帶怯地開放,紅紅白白開滿山間,襯著碧綠的嫩竹,妖嬈的青鬆,還有暖洋洋讓人不著力的春風,我和瑤瑤終於坐不住了,將繡架移到了小木屋外的土坪中。鄧婆婆將早早放在搖籃中,我輕哼著曲子,早早十分愜意的樣子,不時咿咿呀呀地哼上幾聲。不知是誰劇烈咳嗽了幾聲,震得我的手微微一顫,繡針刺破指尖,一點殷紅的血跡在白綢布上浸染開來,紅得那般讓人驚心動魄。我與瑤瑤對望一眼,她的臉慢慢失了血色。我微笑著道:“瑤瑤,你知道荊棘花嗎?”瑤瑤搖了搖頭。“這種花,在嬸嬸的家鄉很多,在秋霜濃時開放,霜越重,花的顏色便會越深,象這種紅色的---”我低著凝望著將荊棘花樣染紅的那點血跡,輕聲道:“預示著來年會五穀豐登,家人平安---”瑤瑤沒有說話,望著那荊棘花,不知在想些什麼。我也神遊天外,忽聽到寨門方向傳來一陣“嗷嗷”的歡呼聲,我心跳陡然加快,猛然站了起來,奔出兩步,竟踉踉蹌蹌地將繡架帶倒在地。我還沒站直身子,盔甲嚓嚓聲和紛亂的腳步聲自遠而近,我急速抬頭,朦朧中望出去,身著鎧甲的老七躍到我麵前,漲紅了臉滿麵興奮地叫道:“大嫂!”我低哦一聲,向他身後找了一圈,不自禁地湧上一種恐懼,猛地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急問:“你六哥呢?!”瑤瑤也撲過來,連聲問:“叔叔呢?叔叔呢?”老七滿臉的興奮僵在了臉上,愣了半天,才悶悶道:“六哥讓我來接你們。”不過隻悶聲說了這麼一句,他又重新露出喜悅興奮的神色來,猛然上前將瑤瑤一把舉起,丟向空中,又接住,看向我大聲道:“大嫂!咱們贏了!田公順被六哥親手逮住,涇邑、伊州、洛郡歸我們管了!”這夜的雞公寨,無人入眠。大家圍住老七和回來的野狼,聽他們眉飛色舞地講與藺軍合力擊敗田公順的激烈戰況。老七更將狐狸的英勇渲染得淋漓儘致,我頭一次發現,這小子居然有去說書的天份。過了亥時,瑤瑤仍沒有睡意,粘在老七身邊,一遍又一遍聽他說狐狸如何擒下田公順,我抱著早早悄悄退出了議事堂。仲春的夜晚,夜鳥在不知疲倦地啼叫,各種野花的清香濃鬱地依附在夜霧之中。我攀上山頂,在雲池亭中站了許久,又走入小樹林,最後站在木屋前,長久地凝望著屋內那一盞如豆的燭火。鄧婆婆正在屋中收拾著衣物,明天,我們就要隨老七離開雞公山,搬往洛郡。小木屋是寨子被燒以後建的,建得比較粗糙,拐角處的木頭,連樹皮都沒有削去。我輕撫上樹皮,忽然一陣激動,取下頭上的發簪,劃開樹皮,在木頭上用力刻下“青瑤”二字,想了一下,又在旁邊刻下“早早”二字。刻完,我抱著早早,讓他正對著這兩個字,凝望著他,輕聲道:“早早,記住,這是娘和你的名字---”狐狸考慮得很周到,居然還讓老七給我和瑤瑤分彆帶回來一套勁裝。第二日清晨,我將淺綠色的勁裝換上,又在額前係上抹帶,走出小木屋。老七和劉明等人正在土坪中嬉笑,聽到開門聲齊齊轉頭,齊唰唰地“哇”了一聲。一名野狼得意道:“這才象我們的當家大嫂嘛!”等瑤瑤換了勁裝出來,眾人再齊唰唰“哇”了一聲。瑤瑤興奮地跑到老七身邊,抱住他的右臂,道:“七叔,我要騎馬!”老七遞過來一頂紗帽,笑道:“六哥說大嫂不能讓無關緊要的人給看去了,讓您戴上這個。”我隻愣了一下,便明白了狐狸的用意。畢竟洛郡曾是永嘉軍的統轄地,我當年攔江太公的轎子,後來又被當成□□押著遊街示眾,見過我的永嘉人不少,難保這些人沒有遷到洛郡居住的。雖說並不怕他們傷害到我,但關係到早早的身世,絕不能有一丁點的閒言碎語產生。這日的春陽濃到了極致,田野間蝶飛蜂舞。我將早早綁在背上,踏蹬上馬,迎著這暖暖的春風,自小聽爺爺說起戰事時的豪情湧上心頭,一馬當先,馳向茫茫原野。老七和瑤瑤共乘一騎,在後麵興奮地大叫,追了上來。劉明也策騎追上,大聲道:“大嫂,少寨主這樣會不會被嚇著---”我運力揮下鞭子,笑道:“不怕!六叔還說要讓他五歲學會騎馬,我提前訓練一下他!”劉明笑了笑,沒有再說什麼。野狼們嗷嗷叫著策馬跟了上來,擁著我和老七,向北急馳。夕陽西下時,我們距洛郡已不過十餘裡路,我放慢了速度,回頭看了一下早早,他居然睡得極香,隻額頭上曬出了細細的汗珠。老七也拉住馬,慢悠悠地與我並肩而驅,看了一眼早早,笑道:“這小子,天生就是當少將軍的料!”我一愣,老七已解釋道:“大嫂還不知道吧,六哥說我們入城後不能再象以前一樣叫什麼雞公寨和寨主了,咱們的人馬改稱衛家軍。二哥是二將軍,六哥是六將軍,早早就稱少將軍!”瑤瑤插話道:“那七叔就叫七將軍嗎?我呢?我叫什麼將軍好?”我卟地一笑,正要說話,忽聽到路邊一座茅草屋中傳出撕心裂肺的哭聲,似是一個女子受了極大的刺激,在用儘全身的力氣嘶嚎。我心中一動,拉住馬疆,劉明已過來道:“大嫂,要不要進去看看?”那女子哭得如此傷心,我本能地一陣惻然,縱身下馬,老七和劉明推開破舊的門,探頭進去看了一眼,再向我點了點頭。我抱著早早邁步進屋,屋內很昏暗,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年輕女子正衣衫零亂地坐在地上,抱著一個嬰兒,放聲嚎哭。我過去彎腰細看,倒吸了一口冷氣,那幼嬰不過三四個月大,麵色發青,顯見已死去多時。女子還在神智迷亂地痛哭,劉明大步過來,以手為刀,斬上她的後頸,她身子一軟,歪倒在地。過了片刻,劉明再掐上她的人中,她睜開茫然的雙眼,在我們的麵容上看了一圈,再看向那名死嬰,卻隻在喉中乾嚎了幾聲,再也沒有淚水流下。我將聲音放得極輕柔:“這位大嫂,請問發生了什麼事?”女子卻隻是搖頭,木然無語。老七不知何時出去,又衝了回來,恨恨道:“操他田公順的十八輩子祖宗!全是幫人渣!”“怎麼了?”我回頭問道。老七歎了聲,道:“咱們雖把田軍擊敗了,可也沒能做到全殲。有幾十個亂兵潰退下來,退到了這個村子,搶了好些人家的東西,還把她給---”我“啊”了聲,看著那哀哀到極致的女子,前段時間的那個念頭再度強烈湧上,便問老七:“她可還有親人?”“問過村民了,她丈夫前幾個月死了,現在這個遺腹子也被摔死,她便再無親人。”我向劉明道:“帶上她吧,若不將她帶走,隻怕又多一條冤魂。”晚霞幻出淡淡的金光,將前方那座巍峨的城池籠在其中,也將從城門策騎而出的數千人映得氣勢恢宏。當先那人鐵甲鎧衣,身形挺直,盔下的麵容象淬過火的利劍,多了幾分不可逼視的銳氣與鋒芒。他率騎而出,待至我馬前十餘步處,勒住馬疆,靜靜地看了我片刻,唇邊漸有淺淺的笑容。我隔著麵紗與他平靜地對望,他的笑意更濃,猛然高舉起右手。他身後數千騎齊唰唰下馬,跪於塵土之中,又齊聲道:“恭迎夫人!恭迎少將軍!”這炸雷般的聲音將我嚇了一跳,回過神後瞪了狐狸一眼,狐狸微微笑著,策騎過來,湊到我耳旁,壓低聲音道:“大家可是演練了好幾天才做到這麼整齊劃一的,大嫂給個麵子吧。”我禁不住再瞪了他一眼,卻也隻得鎮定心神,望著這數千人馬,竭力讓自己的聲音保持著適度的穩重,又不失激情:“各位弟兄快快請起,沈青瑤萬萬擔當不起。以後還得多多仰仗各位,希望大家能夠同心協力,讓咱們衛家軍名震天下!”若乾年後,某人偕我在洛郡夜市買回一本《洛郡稗聞錄》。其中有一段:丁卯年三月十八,青瑤夫人率部屬至洛郡,衛家軍寒甲鐵騎,迎出城門。其時雲霞滿天,青瑤夫人英姿颯爽,衛家軍上下鹹服。看罷,我笑倒在某人肩頭。此乃後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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