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和尚與竇光明,明年春天,一定可以分出勝負,屆時,勝者將挾數十萬大軍,北上越過熹河,一統天下。”他直入主題。我明白了他的意思,點頭道:“是,如若我們不在明春之前打敗漫天王,將會麵臨前後夾擊的局麵。”“所以,衛家軍、永嘉軍、飛龍軍,三方聯手抗擊漫天王,勢在必行。”“可是---”他也明白我在指什麼,歎了口氣,道:“大哥占了嘉定關,他又以當初你們借洛郡一事為借口,要想讓他退出是不可能的。可如果不退出,你們衛家軍就不願與我們再合作。”“是。”軍中為此事爭論了許久。早早上次被羅弘才擄走以及這次江大公子強占嘉定關,狐狸加上我,說得唇乾舌燥,都沒辦法說服五叔老七和八營統領,繼續與永嘉軍精誠合作。“青瑤,幫我,也幫衛家軍。”我低歎一聲,道:“我也一直在想辦法促成雙方的合作,可軍中意見太大,六叔他考慮到若強行下令合作,雙方將領互相猜忌,真的到了戰場上,隻怕更危險。”江文略忽然握上我的手,安靜地看著我。“青瑤,若是我來衛家軍為人質,促成雙方的合作,你覺得,怎麼樣?”我的第一反應是“啊”了聲,道:“太危險!”他靜默地望著我。我抽回手,定下心神,慢慢地思考。“不,太危險,你不能來……啊,不,不對。你來做人質,是看著危險,可實際卻更安全……衛家軍若動了你,今後天下之大,就不會再有人願意和我們合作或是投靠我們;你大哥更不好動你,你一旦有事,所有人第一個懷疑的是他,他擔不起這個手足相殘的罪名,你爹…也絕不會允許他動你。”他唇邊有笑意,鼓勵著我說下去。“你留在永嘉軍中,隻會令你們兄弟派係之間的矛盾激化,不如從那個漩渦中脫身出來,真發生了什麼事情,也與你無關。如果雙方合作成功,打了勝仗,攻了疆土,將來你回去,就是一大功臣,也能收永嘉軍中間派係之心。你既然想到來做人質,永嘉軍內部肯定是已安排妥當的了。”我繼續說著。“你來衛家軍,實際上是逼得你大哥非和我們真心合作不可,否則,隻要他稍有不誠之舉,都會讓人懷疑他是想除掉你。你爹盯著,他萬萬不敢這樣做。”他看著我的眼睛,輕聲道:“青瑤,你真的變了---”“不,你沒變---”他又緩緩搖頭,遲疑了一刹那,低聲道:“是我,一直沒有真正的---”他忽然站起,我也隨著他站起。他向我長施一禮。以前,他也曾對我這樣長施一禮,可抬頭時總帶著戲謔的表情,調侃道:“娘子,小生這廂有禮了---”這刻,他抬頭望著我,聲音很誠懇。“青瑤,請你原諒我。”我有些茫然地看著他。他聲音低沉:“以往,我總覺得我是男人,就算有天大的事,都應該我自己擔著。青瑤,是我江文略有眼無珠,我錯看了你,是我狂妄自大,把你們母子推到了生死懸於一線的境地。”他喟然歎道:“走到這一步,都是我的錯。”一瞬間,我心中閃過歡喜又悲涼的感覺。為什麼?以前他不能這樣和我坦誠相對、有商有量?當命運將我們推到巨大的鴻溝兩側,前緣難續,他卻對我說出了這番話。我還在怔然,他麵上卻閃過一陣不正常的紅色,仿佛情緒過於激動一般,忽然劇烈咳嗽了幾聲。我急忙伸手扶住他,他卻在咳嗽平靜之後,向我微微搖頭,笑了一笑。我默默收回手,斂衽還禮,喉嚨卻似堵住了一般,說不出一個字來。他望著我,溫柔地微笑,說:“我來衛家軍,還有一個原因。”我咽下喉頭的酸楚,低聲道:“我上次就對你說過了,你不用考慮我和早早,不要再因為我們而受脅迫或冒險。”他眼中閃過明亮的光采,輕聲道:“我記下了。你也要記住,我來衛家軍後,你也不要因為我而亂了立場。我既然敢來,自然能平安回去。”踏出小屋的一刻,我忽然停住腳步,轉過身,問他:“雲繡,是不是你派來的?”他安靜地看著我。我說:“能接連在將軍府和勿園將信放到我枕頭下的,隻有那麼幾個人。我想來想去,雲繡的可能性最大。而她對早早---”他輕聲說:“還有劉明。”我輕輕點頭,其實早就該想到了。臨產前擊鼓助威時,劉明一直不離左右;帶著青瑤軍舍小江口去杏子原支援時,劉明那不解而焦慮的神情;我曾因感念他在山上護助之恩,想把他提為軍中副統領,他卻以沒有統兵經驗為由推辭,隻願當守衛將軍府的一名普通軍尉。江文略繼續說:“雲繡是劉明的妻子。我救過劉明全家,他一直說要報恩,就趁雞公寨擴張之際,上山保護你。後來他傳信來說早早沒有足夠的奶水吃,雲繡剛好生下女兒不久,就自告奮勇來照顧早早。”“她女兒呢?”“在老家由奶奶帶著。”“那個被摔死的---”他並不躲閃目光,坦然道:“雲繡一直在找合適的機會接近你,恰好遇到殘兵洗劫了那個村莊,她隻是找了一具被摔死的嬰孩的屍體,並非---”“讓她回去吧。”我低聲說,“母女分離,是這世上最殘忍的事。”他遲疑著。我歎道:“將心比心。早早和我分開的那段日子,我覺得自己就象行屍走肉一般。”他眼中閃過一抹痛意,慨然點頭:“好。”可當我回到勿園,拉著雲繡的手,無語凝噎的時候,她卻在我麵前緩緩跪下。“夫人,我不走。”“回去吧,你有多久沒見過女兒了?”我握著她的手,歎道。傷感盈滿她的雙眸,卻又轉為一種堅決。“不,夫人,我得和他在一起。”她仰麵看著我,輕聲說:“夫人,他說公子對劉家有大恩,男子漢大丈夫,有恩就得報,不然就與禽獸無異。雲繡沒讀過什麼書,但也知夫君這話說得有道理。他有這心願,作為妻子,我得與他在一起。”這夜,下起了細雨。深秋的雨,帶著無儘的寒意。我披衣站在窗前,看著廊下昏黃燈光映著的斜飄細雨,想的卻是雲繡的話。作為妻子,她懂劉明的心願,執著地與他站在一起。作為妻子,當年,我做過什麼?走到這一步,再也無法回頭,當真隻是他一個人的錯?狐狸返回洛郡調兵調糧草的第二天,江文略藍衫便服,帶著同樣輕衫便服、身無寸鐵的一百人,在洛郡東門外求見。不知是不是洛郡曾經是永嘉軍的轄地,還是因為洛郡百姓也感受到戰爭的威脅,十分企盼三軍能攜手抗敵,當得知永嘉軍江二公子願意親為人質,促成雙方合作,百姓們傾城而出。狐狸隻得也同樣輕衫便服,出城門,自江文略手中接過江太公署名蓋印的合作文書,再把著江文略的手,二人談笑風生、並肩入城。誰也沒有再提嘉定關的事,我帶頭表態,黎朔表示讚同,老七也終於鬆了口。五天後,五叔及其餘七營統領同意聯手抗敵的書函相繼送到。三方合作,就等藺不屈的一句話。藺不屈再來了一封信,信中似乎再度提出上次那個條件,狐狸仍然遲疑不決。這夜,笛音吹了許久。我披衣出門,打著燈籠,走到漪荷亭,狐狸正握著竹笛,望著滿池枯荷。深秋的殘月將他的背影照得有些孤單和淒涼。“怎麼了?藺不屈的條件很苛刻嗎?”我放下燈籠,站在他身邊,輕輕地問。他搖頭,沉默了一會,忽然轉頭看著我,微笑道:“一直是我吹笛子,你聽,好象不太公平。你也吹一曲,讓我聽聽吧。”我本欲推辭,可看著他的眼神,想起在雲池亭那些清幽的夜晚,便默默地接過他手中的竹笛。太久沒有吹笛,我明顯有些生澀,吹過半段後,才能做到流暢了些。放下竹笛,我自嘲道:“還真是不公平,你堪比師曠,我卻---”他抬頭望著夜空中的寒星,許久,才似下了決心般,籲出一口氣,緩緩說:“藺不屈的條件倒不苛刻,可我,就是不想答應。”最後六個字,他說得十分堅決。我也不好再問,隻得低聲道:“咱們儘力就好,他若真不願意合作,將來吃虧的必定是他。”他舒展了一下筋骨,麵上重新露出笑容,看著我,輕聲道:“是,咱們儘力就行了,他不與我們合作,將來吃虧的是他。”第二天,瑤瑤卻失蹤了。所有人將洛郡搜翻了天,仍未能找到她。狐狸雖然焦慮,卻仍克製著,老七如同無頭蒼蠅般在洛郡找了兩天後,便要帶人前往涇邑。我在城門將他截住,怒斥他身為右將軍,不顧大局、擅離職守,老七倔強地看著我,不說一句話。直到我說將率青瑤軍親自去涇邑尋找,他才向我拜下,轉身回城。我帶著數百人趕到涇邑,也不敢太聲張,正找得焦頭爛額之時,狐狸卻又派人請我回去,瑤瑤已經找到了。令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是,她竟然偷了狐狸的令牌,一個人跑去了飛龍軍,求見藺不屈,說願意效仿江文略,成為人質,請藺不屈與衛家軍合作抗敵。等我回到洛郡,狐狸、江文略、藺子楚正在廳內把酒言歡。瑤瑤在一邊為三人倒酒。早早則趴在狐狸的膝蓋上,含著手指,眼巴巴地望著他喝酒。桌子邊還坐著一位紫衣少女,十六七歲左右,長得很白淨,氣質也很端莊,一看就知道出身於名門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