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風從山上刮到了山下。又從城東刮到了城南。驛道上,囚車終於走到了事先約定的地點。為首穿著褚紅色錦袍的許桐抬手一揚,凝眉看向了四麵,囚車停了下來,除了風聲與蟲鳴聲,四麵安安靜靜。“馬上要進城了,先停下來歇息一會兒。”囚車停進了旁邊空地,一行五六十人的隊伍立時分散在四處,形成了一個看不見得但是又密不透風的防護圈。淩雲閣好久都沒有開葷了,如今存世的純血統赫連人越來越少,這次好不容易抓到一個,而且又要押解進京,因此出動的人馬也格外可觀。韓頓還沒有來,但他不介意等等。一則是看在錢的份上,二則是他首輔的身份。雖然淩雲閣的人能求到首輔頭上的事情不多,但照目前這種一兩年還抓不到一個赫連人來交差的情形來看,這衙門搞不好也立不久了。等到衙門一撤,他們便得另謀去路,無論如何,賣當朝首輔一個人情,都是必須的。所以囚車早一個時辰進京,還是晚一個時辰進京,實在沒有什麼要緊。“大人,有人來了。”徒弟蔣哲輕走到跟前來說道。倚著樹乾喝酒的他側首往聲音來處看了眼,果然那邊廂來了一人一騎,到了跟前就緩下了速度。囚車所停的位置是驛道旁一片空地,因是古早之前山體滑坡崩掉的一大片山基。之所以不曾選在驛站碰頭,是因為驛站人多嘴雜。而之所以不選擇更遠的地方,自然是因為朝官不得擅自離京,韓頓身為首輔,一旦離京目標太大。所以,這一人一騎出現之後立即就進入了淩雲閣的視線範圍。“什麼人?!”蔣哲喝問。來人作家丁打扮,望著他們,並不說話,隻丟了塊牌子過來。蔣哲接過來一看,牌子上還夾著封蓋了私印的紙箋,於是他又遞給許桐。是韓府的牌子。印章也與前番那南下的韓府門客帶來的印章一樣。雖然來的隻是個長隨,許桐也沒露出什麼太過意外的表情。這件事一直都是韓頓在主動聯絡他,他相信除去他的人之外,不會有彆人知道他們之間碰頭的秘密。因為秘密泄露出大事的絕不會是他淩雲閣,更不會是他許桐。所以眼下有這塊牌子和紙箋,他便懶洋洋抬了眼:“你們主子呢?”來人笑道:“我們主子就在後頭,隻不過許大人手下眾多,人多嘴雜,未免節外生枝。“主子並不想當著這麼多人露麵,所以還請大人吩咐護衛們留出百步的餘地容我們主子近前說話。”百步距離?許桐皺了下眉頭。雖然說有五十餘個精英護衛的百步距離包圍圈,不大可能有被劫囚的可能,但是韓頓這番謹慎還是出乎了他的意料。他以為幾句話的事情,有他與蔣哲在此盯著,並不需要如此大費周折。“我們主子身份殊然,眼下風口浪尖,還望大人體諒。”來人掏出一卷紙頭丟過來,又笑道。許桐接在手裡,一看,果然是卷銀票。不過是讓位說個話的事……錢是小事,人情要緊。他腦子裡轉了幾道彎,跟蔣哲使了個眼色。蔣哲隨即揚聲:“所有人全都退後百步!”數十道黑影瞬即沙沙退後,在百步之外立定圍成了圈。馬上人吹了聲短哨,隻見城門方向來路上就急駛而來了三匹駿馬,還有輛小馬車,全都作夜行衣裝扮,直接到了囚車前。馬車上也下來兩個人,眼下總共是五個。蔣哲身子有些緊繃,看了眼許桐:“師父!”許桐利眼如鷹,望了那幾個人半晌,然後掂了掂那塊韓府的牌子說道:“有這個在,不用著急。”彆說光他們五個人萬沒有辦法劫囚,就算真是來劫囚的,有手裡這牌子,天塌下來也有韓頓擋著。蔣哲暗暗思忖,也放了心。再往前方看去,那幾個人已經走到了囚車兩側。囚車裡的人早就已經被驚醒,蓬發之下他一雙眼布滿了看不真切情緒的光芒,手與腳一道蜷曲在胸前,月光下也看不清楚五官,但麵上的緊繃卻是顯而易見的。“你們是誰?”他聲音嘶啞,輪流地望著立在麵前一高一矮的兩人,最後選擇了那個矮個兒的眼睛定下來。沈羲回望著他,心下說不清楚什麼滋味。扭頭看一眼蕭淮,蕭淮鎮定地取出長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伸進去刺向囚車!隨著一聲悶哼,長劍又收了回來,囚車經過一陣輕微顛簸,然後恢複平靜,一方絲帕及時伸進去往他中劍手腕擦了擦。蘇言及時亮起火折子,隻見手裡雪白絲帕上,一抹豔如烈火的血液赫然呈現!沈羲心頭閃過陣刺痛,沉聲道:“你姓什麼?!”“你還不知道我姓什麼?”囚車裡的人呲牙笑起來,唇上全是寒意。轉瞬,他斂了笑意道:“周!”“周?……是廣平侯周煦的後人?還是信陽世族周家的後人?”“廣平侯周煦是我祖父。你怎麼知道家祖的名字?!”囚犯的聲音略顯緊促。但更多的是疑惑:“你是個女人?”接而他又撐地爬過來,雙手攀著牢籠:“我是侯府七少爺周黔,你是誰?!”沈羲抿唇,沉聲道:“你不必知道我是誰!”他眼裡那道光瞬時熄滅,人也安靜下來。“你應該知道你為什麼沒有被當場殺死,而是被押送到京師來吧?”沈羲又問道。“這麼說,之前在雲南去尋過我的人,是你派的?”他一雙眼又在她蒙著的臉上徘徊,目光變回深不可測。“你說過隻要我照做,就會放我一條生路。”沈羲目光沉黯。這種時候還會天真的抱著存活的希翼的,隻能是那些還對曾經的富貴與權勢留戀不舍的鮮衣怒馬的紈絝子弟了吧?然而話說回來,誰又不會在落入絕境的時候企盼出現生機呢?求生也不過是人的本能而已。她點點頭,說道:“是的。隻要你照我的話去做,你會沒事。但是,之前說好的現在卻有變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