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越發百無聊賴。沒有寄托的人,總歸是頹廢的。園子裡的菊花開了,在重陽時節格外地燦爛。她想去祭祭父母親的墳,還沒有等她出發,丫鬟突然傳消息進來了。“王爺來了。”手裡的剪刀沒有剪斷花枝,卻把她手指給紮了。隨後就有腳步聲靠近。她不想抬頭,不想理會。“姑姑!”聲音嬌怯而帶著濃重哭音。這明顯不是他!她心裡陡地就有根弦顫了顫。這個世上會叫她姑姑的人隻有她哥哥的兒女!她全身發麻地回頭,麵前站著的少女與印象中某張臉孔十分肖似,正含著眼淚朝她跪了下來!“姑姑!我是瑜慧啊!”她哥哥的女兒,從小幫著她帶著淮哥兒的她的侄女,她以為早就死在他刀下的瑜慧,居然在她過了這麼長萬念俱灰的歲月之後,又活生生站在她麵前!她以為自己在做夢,懵然地站起來。衛家那麼多人,分明都已經死了呀,為什麼瑜慧還沒有死?為什麼她還在?她滿肚子的話,滿腔的震驚,不知道該怎麼問出來。“是我,姑姑,您沒有做夢!”瑜慧泣不成聲,“我和母親弟弟都還活著,前幾日我假扮成送東西上門的商女去刺殺王爺,被賀蘭捉住了,他把我交了給王爺,然後王爺又帶了我來這裡。“姑姑,我們都以為你不在了,原來你”瑜慧的突然出現令衛羲兒一度感到迷惑。她和她的母親以及弟弟都沒死,也就是說衛家人並沒有全死在那場浩劫裡。可是當初不是說一個都活不下來嗎?這是他親口說的!“怎麼回事?你們住在哪裡?那其他人呢?”她渾身血液沸騰了,難道他是騙她的,那天夜裡他根本就沒有真的把衛家人全給殺死?他偷偷地全都讓他們都活下來了?“我不知道!”瑜慧抹著眼淚搖頭,“那天夜裡,我們醒來的時候已經離家好幾十裡了,後來才知道衛家出了事。“這幾年我們在蕪州安家,前兩個月才搬到京師,打算殺了王爺給衛家報仇的。“沒想到出師不利……我以為他會殺了我的,哪知道他不但沒有,還告訴我姑姑在這裡,我,我……”她激動得都不知道說什麼好了。衛羲兒也是一樣!這些年籠罩在她心頭的恨意突然就被震驚與喜悅代替了!他說過,他再也不會讓人欺負她,他又怎麼會舍得殺了她的家人呢?他一定是騙她的,一定是!她顧不上再與瑜慧多說話,抬腳奔出了院門!他在廡廊下站著,一手支在廊柱上,月白色錦袍將本來就英俊的他襯得看上去年輕又英俊。“我父親他們,都沒死是不是?”她激動地仰頭望著他,聲音都有些發顫。“他們在哪裡?你快帶我去!”因為情急,她禁不住像從前一樣抓住了他的衣襟,兩隻腳也著急地輕跺起來。他沒有吭聲。“明辭,明辭,是我誤會了你是不是?你快帶我去見他們!然後我再回來跟你賠罪!”她語無倫次地跟他示好,語氣溫柔得像是從前任何一個時刻。“你讓我做什麼都好,你怎麼罰我都好!是我把你想得太壞了,是我又犯了胡亂猜疑的毛病是不是?是我對不起你!你快帶我去找他們!”蕭放艱難地捉住衣襟上她的手:“你沒有誤會我。”她就僵住了,兩眼裡的火花像是夜空裡綻放過後的煙花,眨間歸於寂滅。“活下來的隻有你的嫂子們和幾個侄兒女,其餘人,都死了。”從衛瑜慧出現的那刻起,他就知道該讓她知道真相了。大周立朝六年,他的權勢越來越穩,雖然還沒有到最後掀翻他們的時候,可是他已不妨讓她知道她還有親人存在。她太寂寞了。寂寞到她在以他看得到的方式摧殘著自己的餘生。空氣裡有短暫的寂靜。接著,她哭著笑起來,從默然的落淚到掩而而泣。“蕭放,你是個劊子手,你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劊子手!”她的心糾結到絞痛。衛家人並沒有全死,她的侄兒女們都還活著,衛家還沒倒,她還有親人!這原本該是件值得高興的事,可是她怎麼心裡隻留下悲傷呢?這讓她是繼續恨他還是不恨他?是把衛家的血債算在他頭上還是不算在他頭上?她忽然就連站立的力氣也沒有了。這麼多年她全憑一股恨意活著,現如今衛家還有人在,父親他們也是事先知情的,那麼她這股恨意就變得尷尬起來。“蕭放,殺人對你來說,是不是就真的這麼容易?“他們都是我的家人,哪怕你還留著一部分人沒殺,可你不覺得你同樣也很卑鄙無恥嗎?“你的將士們不該死,他們應該有榮譽,那麼衛家就活該做出這種犧牲嗎?“你是萬人敬仰的王,那麼多場仗,那麼多的敵人你都對付過來了,為什麼連個李錠也奈何不了?!你有二十萬的兵馬,為什麼不乾脆殺了他!”她站在太陽底下,在哭著笑。她也知道自己的話偏激,也知道他有難處,可是人的情感沒有辦法控製得住啊!她抬頭望著背光而立的他,情緒並不見得多麼憤怒,但是字字誅心。她重情,也固執,認準了的人和事,到死也不會回頭。他太清楚她了。哪怕他沒有殺儘衛家所有人,也依舊是他令衛家落得如今境地。她向來以她的行動努力證明她的無悔。他卻在以他的行動逼她承認她的愛是錯誤的……所有的話語說出口都像是狡辯。他不管殺了衛家多少人,哪怕隻有一個,於她而言,那也終究是殺過。“你說我有你在,就再也不會有人欺負我了,可往我心裡捅刀子的那個人正是你,逼著我往絕路上走的那個人,他也是你。”她喃喃地望著院角一株秋菊,眼裡的平靜連他見了也心慌。他忽然不知道把衛瑜慧帶過來究竟是對還是錯了。他寧願她罵他打他,也不願意她被這股情緒困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