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事導致的結果,是他更加嚴格地鍛煉蕭淮。衛瑜慧的“屍體”被當著蕭淮的麵拖出王府,在他撕心裂肺的哭喊聲裡,他把賀蘭諄提為了掌宮。他與賀蘭諄之間的友情,遭到了考驗。他的心不痛嗎?可他如今的威望是經曆過十餘年征戰積下來的。蕭淮從沒下過沙場,從小就生活在溫暖的衛家的他,打從立國時起就占據著當今天下最為顯赫的世子之位的他,憑什麼在他死後令王府麾下那麼多戰功赫赫的老將聽命於他?他注定需要經受比常人更為苛刻的磨練。除去文治武功,還有意誌。而曆練他的時候,又何嘗不是在曆練他自己?他不但要在他麵前做到不動聲色,在機警的賀蘭與細心的霍究麵前也要不露痕跡,同時他還要保持不至於用力過猛,而使蕭淮逆反得把他們父子不睦的狀況顯露出去。朝堂之上,其實是並不亞於攻城掠地的戰場。這裡的腥風血雨,比起看得見的敵軍更加無形。又到了一年的十月裡,他找來兒子:“滄州那邊的軍務,這個月就交給你管。”他雖然拽拽地隻掃了他一眼,但他看得見他雙明亮眼睛裡的火花。然後他又到了滄州,在她種花的時候跟她說道:“兒子會在生日這天給他母親上墳。”他知道她想他,那應該是她唯一的掛念了吧?衛羲兒還是沒理他,隻是培著培著土,眼淚就灑在了地裡。自上次的事情後,她生了幾天病,渾渾噩噩地,總覺得有無數聲音在耳畔回繞。有時候迷迷糊糊睜開眼,又看見床邊坐著有人,寬闊的背與棱角分明的側顏,像那道刻骨的影子。她如今也不再趕他了。有時候她也不知道自己活著還圖什麼?但反過來,就是去尋死,也不知道是圖什麼。她仿佛成了天地間最尷尬的存在。病好後,身邊好歹多了個瑜慧。“母親和弟弟被王爺送去跟大哥他們團聚了,暫且不能來姑姑,因為這件事情不能讓李錠知道。“王爺為了當年那件事瞞得挺辛苦的,我在打聽衛家的時候,也感覺到還有些人在猜測衛家是不是真的死光了?李錠那個人多疑,也隻能如此。“所以這件事是連淮哥兒和賀蘭霍究他們都瞞著的。”有了她在,也有了失而複得的欣喜,日子總算不那麼枯悶了。不管怎麼說,衛家年輕一輩的那些人還在,這是喜事。漸漸地她臉上有了些笑容,偶爾,也會問起其餘人的現狀。瑜慧與他們會按時通書信。她從來不寫,但瑜慧仍然會把他們的來信讀給她聽。他們都會跟她說家常,但是都默契地不曾提到蕭放。她對他們的寬容一度費解。按理,是她引狼入室,使得他們的丈夫和父親死在蕭放手下,他們應該對她恨之入骨。可是他們並沒有,她猜想,或者是父親在就義之前曾經囑咐過他們什麼。這個時候猛然聽到淮哥兒要去祭她,本來平靜下來的心情,就又掀起波瀾來了。這一天她還是來到了墳山下。透過馬車車窗,她看到高大英挺的少年,就像他的父親一樣駕著馬兒帶著隨從馳騁到了麵前,又自跟前越過。身上的蟒袍把他精壯的身軀襯得威武極了,眉宇間英氣勃勃,引來沿途一路少女們興奮的傾慕與追捧。她不覺微笑。眼淚落在手背上,暖暖的。當年還纏著她跟她撒嬌耍賴的兒子,他竟然已經被他教得這樣出眾了。“五郎他,有心上人了麼?”她撩著車簾,幽幽地問瑜慧。她知道瑜慧與蕭放有聯絡的。瑜慧當時沒說話。這個問題,是隔了兩日,他來回答的。“沒有。”他幫她挑選花苗,溫聲道:“有許多小姐傾慕他,他拽得很,沒有一個看上的。“還染上些怪癖,喜歡住在深胡同裡,跟靳宵他們幾個人組成小團夥,以聚賭的名義在賭坊裡收集各路消息,為怎麼弑父做鋪墊。”說到弑父,他語氣依然散漫平靜得不像話。她抬頭看了他一眼,又接著清理花苗上的殘葉。從什麼時候起默認他伸手幫她乾活,她也記不清了。反正自從知道她的侄兒女們都還活著,她對於他的存在已經漠視了。是的,漠視。“他們三個都跟你一樣的軸,不肯隨便談婚論嫁,也不肯輕易跟女孩子接觸。羲兒,你的專情把他們都給傳染了。”他坐在夕陽下,雙手支在膝上,望著她緩慢地這樣說。蕭淮接掌了滄州軍務,第一時間是把外祖家的祖墳地全部修繕起來。而他往滄州來的次數增多,她得見他的次數也多。侍衛們將她防護得極嚴密,令他沒有一次發現她。慢慢地她的生活開始投進了色彩,她期待著他來滄州的日子,然後藏身在人群裡看他在路邊打尖,走路,騎馬,或者僅僅是站在那裡跟手下說話。她仿佛又回到了少女時代,隻不過追逐的人從她的丈夫變成了她的兒子。不管怎麼樣,她逐漸不再那麼陰翌。她給他做衣裳,在他每年生日的時候讓人送到王府去。蕭放第一次把這些衣裳給蕭淮的時候,他滿不在乎地把它們丟到一邊去了。隔了幾日,他找由子把他給打了一頓。他知道他這樣有些不講理,他又不知道這些衣裳不是他這爹給的,而是他娘給的,可他就是覺得他不敬。羲兒為了生他,當年受了多少苦?再過去的時候,她問他:“衣服合身嗎?”“合身。”他很欣喜她能跟他說話,以至於說完這兩個字便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什麼。“他很喜歡。”衛羲兒把嘴角輕輕一揚,沒再吭聲。她的淮哥兒那麼傲慢,他拿過去的衣裳,他能穿就不錯了,他怎麼可能會歡喜?她到底不希望他們父子決裂。如果說最初的時候她還會高興看到他死在兒子手下,那麼隨著時日以久,隨著侄兒女們的近況陸續傳來,她終於也把心底的恨意恢複到理智狀態。淮哥兒若真殺了父親,害的不是他蕭放,而會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