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京郊,基本上京師有什麼消息,立刻就能傳到鎮上來了。韓凝那事出了之後,京中稍稍消停了會兒。她關心著五郎,但因為所知的消息更貼近於他本身,她的關心也不再是從前那樣的憂心,而是放心。他的成長令她驕傲,如果那些年他跟她的話,他是得不到這麼大的成就的。當然她也關注著沈羲,有時候會以準婆婆的角度看她,有時候會以同為女子的角度看她。這些都已經成為她的樂趣。蕭放對兒子的管束不再像從前那麼嚴苛,很多事都放手讓他和賀蘭他們去辦。他說終有一日這天下會是他們的,如今不學著怎麼攜手並進,來日便會有爭執。他很明白患難情誼的重要,靳修他們這幫人,從最開始的時候跟隨他到如今,中間不是沒有過分歧。但是再大的分歧,也都在那些年的生死與共裡消失於無形。“人還是要經曆,不經曆便不深刻。”他說。她能明白他的心,從最開始她的懵懂,隻憑著一腔熱情選擇了他,到後來相知相惜,如今風風雨雨裡走過來,很多感情,不是輕輕巧巧一兩句話就能判斷得出是非的。曾經她對他的恨,一部分來源於對他的失望,一部分來源於對衛家人的愧疚。夾在他和衛家之間的她,那種痛苦,她永生永世不想再來第二次。如果不是因為她有個太了解她的父親,也許,她仍然不可能與他還有重來的機會。她給淮哥兒裁衣服的時候,順便也給他做了個荷包,為免人注意,是照著原來的樣子做的。但即便如此,他在與戚遠侯,武寧伯他們喝酒的時候,不經意地露了出來,還是著了形跡。等他走後,武寧伯就趴在威遠侯耳朵上說:“大哥換新荷包了,而且上麵的繡花跟原來那個一樣!”之前的荷包用了好多年,是大嫂做的,他們都知道。虧他保護得好,也沒有磨損。現在他突然之間換了新荷包,這真是件值得驚奇的事。賀蘭在給他遞折子的時候也多看了它兩眼。他揚首,也覷了眼他,他便把目光收回去了。這孩子就是識趣,不該問的他絕對不會多問。不過此後,她還是小心了。他說畢尚雲才是造成這一切悲劇的惡人,要拿住他不容易,她得配合著點。威遠侯近來覺得大哥龍心甚悅,有心討好,捉了對鸚鵡過來送給大嫂。衛羲兒沒養過鳥,但宅子裡清靜,有這麼兩隻活物兒鬨騰鬨騰,也挺好的。她和瑜慧上街給它們買吃的,親手拌食給它們。他坐在廂房裡看看書,透過窗戶看見她在鳥兒撲騰下又驚又笑地,也會不覺地揚唇走神。他心裡是愉悅的,這種心情,就像是冷暖最合適的午後,在飄浮著白雲的山坡上,迎著風兒在花海裡暢快地奔跑。又像是在月色清朗的晚上,騎著馬兒,在寧靜的湖畔悠然地漫步。夜裡,他們坐在窗前賞月,她望著絲緞般的天幕,忽然跟他說:“我也給你做身衣服吧。”他捏捏她的手說道:“我雖然高興,但衣服不像荷包,做起來勞神。況且我的衣裳有尚衣局定製,你不要費心。”托著腮的她扭頭,皺起眉眼看了看他,又轉過臉去了。他就笑了,撫她的頭發說道:“好。你不累就好。”她就笑了。順勢靠著他的肩膀,兩個人都不再說話,就那樣看著星辰在天邊閃耀,任由時間在耳邊流淌。衛羲兒覺得自己在尋找過去。這愛意與相知缺失的十三年,使她無法像分開十三天一樣無所顧忌地把心情全部傾泄出來。她甚至不曾跟他表白,除去依偎,不會再有更多的接觸,但是隨著相守的時光增多增長,久違的熟悉和親昵仍然在不斷地被喚醒。……衣裳做好了。她給他穿上,徒手掐掐他的腰身,忍不住咕噥:“怎麼回事,這麼多年了,尺寸也沒有變過。”他順口接了一句:“這有什麼奇怪的,我的心也沒有變過。”她抬頭,正好就對上他目光。她給他做的第一件衣服,是在送他鞋墊之後的半年。那半年裡為了送給他一件像樣的女紅,以匹配得上他心上人的身份,她苦練針線。但即便如此,做出來的那件衣服也還是慘不忍睹,腰身很肥大,兩隻袖子也不一樣。他樂滋滋地穿上,她立刻就捂著眼睛跳起來說脫下來,脫下來!再不脫下來,她眼睛都要瞎啦!那時候,母親剛過世不久,父親還沉浸在悲痛裡。她照著父親身量做了件衣服安慰他,又做了一件給大哥。如此往複,有了許多經驗,她才拿出來一件較為滿意的成品。他穿上新衣的那日,兩個人出去逛了街。她覺得穿著她做的衣裳的他,整個人都是發光的。他感覺到她的注視,側首微笑,然後大手牽住她,與她十指交扣,漫步在人海裡。那個時候的衛羲兒,是十足的懷春少女,心上人這樣的一個小動作,便令她芳心砰砰跳,一直持續了好久好久。他的手掌又大又溫暖,不如現在養尊處優後的溫潤,回憶起來,有一些些粗礪,骨節處還有些硬繭。但是用不大不小的力道裹著她的小手,就像是粗糙但是堅固的一道石牆,正在嚴密保護著一窩小綿羊,那感覺真是棒極了。“過兩天天我有空,我們出去走走。”他把她扣在胸前說,“該是踏青的時候了。”……瑜慧聽說要去踏青,很高興。提前準備了很多吃的喝的,還有毛氈和幃帽。“現在又不冷了,拿幃帽乾什麼?”衛羲兒一麵不解地問,一麵好玩地將帽子戴在頭上照起鏡子。瑜慧歎氣:“本來咱們是用不著,但是姑父回頭見路上那麼多人盯著姑姑,肯定又會不爽。“上回我就略略誇張地說了句他抱了韓凝,直到現在我都還沒領過月錢!回頭他找不到帽子給你戴,不定又要怎麼壓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