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這是怎麼了, 這幾日竟是在此發起呆來,時不時的還歎氣, 這可不像奶奶的做派。”平兒這幾日,總是看到鳳姐在那裡皺眉歎氣, 雖在外人麵前還是裝著沒事人一般,可是背地裡卻總是眉頭不展。躺在床上,因賈璉不在京,鳳姐就和平兒一處睡,一處說話,也可解了些寂寞。雙手枕在頭上,鳳姐轉過頭看了眼平兒的臉, 臉上竟是關切之色, 才歎了口氣說道:“你說我忙忙叨叨這些年,到底為什麼。也素怪我太好強了,如今竟也是無法脫身,現在自己的孩子也沒了, 隻一個巧姐在我膝下, 可惜是個女孩,女兒是人家的,到了晚年,我還指不定如何淒涼。”平兒嫣然一笑,心裡卻也是被提了起來,王熙鳳至少還是這家的主子奶奶,可她呢, 不過是個丫頭姨娘罷了。“奶奶這又是在操哪門子的心,好歹還有二爺在啊。”鳳姐聽了此言,冷哼一聲,斜眼看了眼平兒,道:“他,不提他我還好些,一提他,我就一肚子的火,恐怕,他比誰都希望我如今死了才好,他好和他那心肝寶貝,他的新奶奶快快活活的在一起,省得我礙他的眼。”說起賈璉來,鳳姐竟是咬牙切齒,自聽了那些話,什麼等她死了,就立馬扶了正。如今她還活著,竟已經不把她放在眼裡,往日裡的夫妻恩愛情份竟已經成了空話,如何不讓王熙鳳含恨。平兒也是心裡酸痛,往日裡,她亦是儘心服侍賈璉,如今賈璉卻是有了新人忘舊人,恐怕若是王熙鳳有個三長兩短,那她的日子也不會好過到哪裡去,依著賈璉的脾性,王熙鳳在時,尚逮著機會還要撚三搞四,若是鳳姐去了,怕這個家早就讓那些狐媚腰子們鬨翻了天。賈璉隻管自己快活,又哪會在乎她們這些人的死活。想到此,又念著王熙鳳往日與她的情分,兩人都是自幼一起長大,感情不比旁人,平兒的眼色也是黯淡了下來。看著平兒,鳳姐歎息道:“如今我這身子,懷不上孩子也是有的,可是你,年紀輕輕的,怎麼從來也沒有好消息。你若是能生個兒子,我們如今也就不用為那些狐媚腰子的野種籌劃了。難道我們姐妹竟都是如此命苦之人,連男人的心都拴不住。”平兒又能說什麼,一直以來也期待著想要有些消息,可是一次次地都是失望,如今她也就不指望了,也許這就是命。奶奶從來不信命,可是她卻信這世間的陰司地獄報應,可是她不怕,因為一直都是有鳳姐陪著,她知道就算是地獄,鳳姐也不會讓她一人獨自孤單地上路的,一切罪孽,自有二人扛起。這麼些年來,兩人雖也鬨過些不快,可是從來都是好的,她懂她,她亦知她。“也許,這就是命吧,我命裡無子,是不能強求的。”過了許久,才幽幽地傳來了平兒的歎息之言。鳳姐看著平兒,長長的歎了口氣,方說道:“如今我也想開了,什麼情分,男人才是這世上最不可靠的東西,往日一切,他都可立馬忘記,我們還能指望他什麼。既是不能依靠,那就隻能另尋它路。”說到此,王熙鳳眼中精光一閃。平兒疑惑地看著鳳姐,王熙鳳一笑道:“既然我們兩都不能生出個男丁來,那就借腹生子,隻要領在自己膝下,從小照顧著,除了不是咱們肚子裡爬出來的,和自己生的也就沒有什麼不同了。不是說生恩沒有養恩大嘛,我待他如親子,不怕他不親著我。”“奶奶的意思是,那屋裡的。”王熙鳳會意一笑,竟是一切都在不言中了。平兒想了想,亦覺得隻有此辦法,但是卻又覺得不妥,“可是,可是,畢竟她才是孩子的親娘,她又豈會肯,抬頭不見低頭見的,等孩子大了,這萬一。”不待平兒說完,王熙鳳陰狠的說道:“無論生男生女,她都隻有一死,她必須死。”頓了頓,方自嘲地笑道:“我就說,怎麼二爺前段時間,動不動就不在,原來都是到她那去了。你可注意過這段時日,二爺可拿回來些銀子來沒有?”平兒仔細想了想,這二爺這段日子,竟真是沒有拿回來任何的銀錢,身上亦沒有什麼銀子可放。王熙鳳淡淡地嘲諷著說道:“都讓他疼著寵著的新奶奶收著了,如今他倒是會過日子,竟把我們都當成了死人不成。兩個人恩恩愛愛,好一對鴛鴦夫妻,若不是我知道了,他們兩個在外麵倒是快活地很。”說到此,王熙鳳就更是咬牙切齒。平兒看著王熙鳳,又想起自己,亦是長歎。賈璉先對王熙鳳不義,也就怪不得王熙鳳不仁了。從小王熙鳳就是個要強的個性,對待賈璉,也算是一心一意了,又操持著這個家,多少閒言碎語,罵她刻薄尖酸,原指望著夫妻二人總要一條心,沒成想,卻是如此結局。“她不死,就是我死,沒有第二條路。一個姨娘,生了兒子,那豈不是要爬到我頭上,到時候,你看著吧,咱們的好二爺,眼裡還有沒有我們,那時恨不得讓那狐媚腰子當了家才好呢。”嘲諷地說道:“我們兩個,恐怕是給人家提鞋也不配了。”本還有些猶豫的平兒,心裡也泛起了嘀咕。看著二爺如今對尤二姐的疼愛態度,若真讓尤二姐生了兒子,如她還好好地活著,賈璉哪還看得到彆人。“奶奶要怎麼做呢?”王熙鳳笑了起來,“你看著吧,我自有法子。”王熙鳳幽幽地看著床頂的帳子,心裡卻是無以複加的淒苦。不是她心狠,而是這世道不允許她軟弱。她也看出尤二姐不是什麼心狠之人,可是她卻不能心軟。如今,邢夫人,也就是她名義上的婆婆,和公公已經對她沒有生下兒子而不滿,若不是看在她是王家小姐,又得老太太喜歡,指不定早就已經在他們房裡留下十個八個女人了。若是讓尤氏活著,生下女兒還好,若是生了兒子,那公公婆婆眼裡,哪還會有她這個人,賈璉就更不必說了,隻會當她是死了,賈府裡的奴才,定也會在她背後說三道四,看她的笑話。老太太雖疼她,可是子嗣才是賈家最重要的事情,倒時她遇到的難處,老太太也是無能為力,反還要對尤二姐另眼相看了。權衡輕重,王熙鳳下定了決心,隻有讓尤二姐生完孩子後暴斃,才是最穩妥的辦法。無論男女,她抱來身邊養了,既得了孩子,又能博得好名聲,還能剪除了後患,一舉數得。尤二姐,不是我對你心狠,是你闖入了我的生活,攪亂了我的一切,既然你選擇了這條路,那就不要怪我的選擇。想了許久的心事,平兒看王熙鳳仍沒有要睡的意思,聽著外麵打更的敲了兩下,方打著哈氣說道:“睡吧,都已經二更了,明日還得早起呢。這眼看著就到了八月十五,又有的忙了,奶奶的身子才好些,早些睡吧。”方轉了個身子,沉沉地睡了過去。看著平兒的背影,王熙鳳知道,平兒已經同意了她的計劃,心裡也泛起了笑意。一直都有平兒陪在身邊,才使她不至於寂寞,有人能夠傾訴,無論是好事還是壞事,這總比一人藏著掖著要好許多。“賈璉也快回來了,這場戲,怎麼能隻讓我一人唱,哈哈,又有好戲看了。”自尤二姐之後,王熙鳳已經對賈璉徹底失望,從前還能為賈璉著想,念著夫妻往日的恩愛和柔情蜜意,如今卻隻剩下心涼了。聽著屋裡自鳴鐘發出的滴答聲,王熙鳳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本想下午啟程,沒成想,才不到午時,就又是一場傾盆大雨而下,路上的泥濘,足以阻擋過路來往的行人。無法,眾人隻好在驛站中多住些時候。這倒是讓閔哲有些竊喜起來,至少可以讓他多呆些時日,不至於讓那女子忘了他。一隻手臂從後麵環住了他的脖子,對於武人來說,這是最警惕的時候,不待腦子思考,身體已經做出了本能的反應。握住了來人的手,一環一代,閔哲就已經脫離了他的範圍,轉過了身子,暗器已經在自己的手中,看清來人,才放鬆下來,把小刀放入刀囊中,才說道:“錢克你小子能不能不要總這樣,你知道從背後偷襲,是多危險的一件事情,要不是我看清你是誰,否則我的刀可就對著你的脖子出去了。”來人哈哈笑了起來,也不在意,說道:“我都到你近前了,你還沒反應,看來要讓烏頭多訓練訓練你才好,怎麼出了趟門,竟是都沒有警惕之心了。”說著笑睨著閔哲,恍然大悟道:“莫不是你被那屋裡的小娘子勾去了魂,從早晨開始就見你魂不守舍的,才訓練完,一下子就沒了人影,卻呆坐在這裡。”說著看了眼對麵的屋子。看著好友曖昧的微笑,閔哲也是不好意思起來。他是個孤兒出生,因是從小根骨好,被當時的閔侍衛收為養子,又給他取了名字,才有了他今天。如今父親也死了,家中隻有他一人,從來都是無牽無掛的,雖也同夥伴們去過青樓,對那些姑娘,也隻是純粹發泄□□罷了,從來都是沒什麼感覺,可不知怎麼的,今日見了那女子,就給他一種不一樣的感覺,不自覺地就有些臉紅心跳起來。這種陌生的感覺一直困擾著他,但是作為男子,他向來是直爽的,既然喜歡對方,就總想著能和她在一起才好,不過今早聽到那女子的身世,竟是和他也有些相似,如今都是孤零零一人。但他比她幸運,雖沒有父母,至少他還有出生入死的夥伴,至少他是男子,可以養活自己。想起那女子的遭遇,竟是生出了一股子憐香惜玉的感覺,想要給她幸福。還好常年的練武,皮膚有些黝黑,既是臉紅,也是看不出來,閔哲靦腆地笑了笑,說道:“就是喜歡罷了。”錢克笑看著好友如此,方說道:“既然喜歡,就收了也就是了,是妻是妾還不是你一句話的事。你也老大不小了,成了家也好。”閔哲也不想把那女子的事情說出去,一笑,也不回話。既然好友不說,錢克也不會過於乾涉,他們這些人,都是會把後背交給夥伴,給予絕對的信任,也相信如果夥伴實在有難處,也會說出來,如今不說,就表示要自己解決。拍了拍他的肩膀,錢克方說道:“若有事就說出來,大家也能幫上些忙。”看著錢克走遠的身影,閔哲感覺一股暖流而過,心也踏實了下來。而與此同時,四嫂和廚子四狗子,一生隻生了個女兒,如今也嫁到了鄰縣,膝下荒涼,二老晚年也是孤寂,又看著那女子可憐,模樣也好,性情也好,又勤快聰慧,就想著乾脆收做養女,也解了他們老兩口的寂寞。閔哲聽了,豈有不高興的道理,想著這女子也有了個好地方,不像來時一般,一具幽魂,了無生氣。“這是真的嗎,四嫂,您真的原意收我。”那女子聽到四嫂和廚子大叔原意收她,竟是流下了淚來。她這一路而來,雖也有些好心人,原意給些吃的,不至於讓她餓死,可從來沒有一處可以讓她稱為家的地方。四狗子和四嫂看著女子不敢置信的樣子,都笑了起來。四嫂把女子摟在懷裡,笑著說道:“傻孩子,當然是真的,我問你,你願意不?”怕這是一場夢,怕人反悔一般,女子忙急急地點頭,眼中淚花湧現。“那還叫我四嫂,你應該換我們爹娘才對。”爹娘,如此陌生而又熟悉的字眼,那是女子一生的渴望,可是隻有在午夜夢回之間,她才能隱約感覺到存在於記憶深處母親的溫暖和父親的慈愛。“姑娘,快叫啊。”閔哲在旁見了,也是忙催促道。如今那女子已經知道是閔哲他們救了她,而不是像以前那些人那般,想要欺辱於她或者要把她賣掉,也對閔哲放下了些防備之心,多了些感激之情。顫抖著嘴唇,話就在嘴邊,卻似有千斤之重一般,女子深深地吸了口氣,方叫道:“爹,娘。”說著已經撲在了四嫂的懷裡痛哭失聲,其聲如泣如訴,像是要把一切地委屈都哭儘一般。二老看見如此,既是難過也是高興。“如今,你是我們的女兒,定要給你起個名才好。你的姐姐,如今嫁去了鄰縣,叫做春妮,那你就叫秋草,怎麼樣。”廚子四狗子看著倚在自己婆娘懷裡的女兒,笑著說道。雖然他不過是個目不識丁的漢子,更是不知道起好聽的名,但這個名字,卻寄托了他們老兩口對這個孩子最深切地祝福。秋天的枯草,雖然要經曆整個冬季寒風的考驗,但是來年春天又會煥發新的生命。女子激動地點了點頭,滿臉驚喜,激動地說道:“真的嗎,我有名字了,謝謝爹,娘,我有名字了,我叫秋草。”其實女子在馮家也是有名字的,但那不過是為了彆人方便稱呼於她,對於她而言,沒有任何意義,反而是一段沉痛酸澀的回憶。而秋草,雖然不過是一個鄉間丫頭的名字,卻是寄托了二老對她的關愛之情,是那麼的溫暖,使得這個樸實無華的名字,也變得特彆起來。這位本名叫甄英蓮的女子,卻已經走上了屬於她的,不同的人生軌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