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狹小的生活圈,看看這個廣大的世界究竟是什麼樣子,這恐怕是所有年輕人都曾產生的期望,之於程靈西而言也不例外。可惜年少時,她因家境貧寒而缺少了實現它的機會。曾經雙腳所及最遠的地方,就是與家鄉相隔千裡的首都北京。入職易迅後,小姑娘日日夜夜忙得昏天黑地,加之腿腳不便,每天能活動的區域,不過公司周圍的一畝三分地。所以平心而論,這次來西安能參觀兵馬俑,在她的生命裡算是件挺開心的事。隻不過有蕭老師在身旁,讓這開心平添了幾分悸動、和半絲忐忑。——作為世界級的奇觀,兵馬俑身邊從不乏來客。靈西在人群中邊走邊瞧,想到這些雕塑曾存在於千年之前,感覺非常神奇。相反,蕭雲深表現得悠閒又淡定,她走到哪兒他就跟到哪兒。“你是不是曾經來過啦?”靈西回憶起剛才買門票的順利過程,忍不住發出疑問。蕭雲深一改在酒店裡興致勃勃的口吻,微笑著恩了聲。“那剛才為什麼不說……我都不知道,可以選個你沒去的地方呀。”靈西頓時有點無措,畢竟太習慣為彆人著想了,更害怕是蕭老師遷就自己。“就當是為昨天的事賠罪了。”蕭雲深回答。程靈西露出微微茫然的表情。她內心深處很不喜歡自己的難相處,但也實在不懂的該怎樣討人喜歡,現在回味,那刻在華山上因為被人多看了幾眼就哭出來的樣子,實在是太難看。“走了,發呆達人。”蕭雲深忽然彈了下她的額頭。“哦。”程靈西趕忙朝下一個展館邁開步子,很希望現在能說出幾句俏皮的話緩解氣氛,但自己好像天生就沒長那個腦筋似的,怎麼想也想不出來。誰知道氣氛正在微妙之時,忽然有群年輕人湊了過來,好奇地問:“你是蕭雲深嗎?”蕭老師立刻回答:“不是。”“彆騙人了,你就是蕭雲深啊,能給我們簽個名嗎?我超喜歡你!”“對啊對啊!我們是西安美院的學生!”他們顯得興奮又堅持。這是個顏控的時代,明明該站在人群背後的畫家,因為長了副好皮相,就成為了眾人的偶像。“真沒辦法……”蕭雲深有點無奈,卻還是接過筆,微笑著幫他們簽起來。程靈西從未遇到過這種狀況,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隻好站在旁邊慌張地左看右看。有個學生很好奇地問:“蕭老師你怎麼在這裡呀?”蕭雲深說:“陪朋友玩玩。”“誒,是女朋友吧?”那學生偷看靈西,態度有點嬉皮笑臉。“不關你事。”蕭雲深笑著回答。他似乎被上帝施加了好人緣光環,即便說出這種話,也不惹粉絲們討厭。學生們竟然毫不客氣地當麵議論:“蕭老師是蘿莉控。”程靈西討厭聽到旁人用奇怪的話形容蕭雲深,也不知哪來的勇氣,忽然張開口強調:“我是大人,我是他同事!”可惜她自認為的很大聲,聽起來還是弱弱的。那群年輕人見狀,立刻哄笑起來。眼看著旁邊無關的路人也被這吵鬨吸引了目光,靈西不自在地緊張起來,誰知她毫無防備之刻,忽然被蕭雲深拉起了手,跌跌撞撞地衝出了學生們的包圍圈。“老師再見!”“老師慢走!”身後的嬉笑聲斷斷續續地越來越遠。程靈西空白的大腦,先是在惴惴不安中惶恐,而後又被隨之而來的恐懼填滿,很擔心那群孩子回到美院去跟同學議論“蕭雲深跟個瘸子在約會”的鬼話,不由地掙紮起來。但蕭老師握的很用力,等到稍微安靜的地方,才慢慢鬆了手。靈西立刻往旁邊遠離了兩步,露出彆扭的樣子。“對不起,他們太調皮了。”蕭雲深彎起嘴角。“沒、沒事。”程靈西仍能感覺到溫暖殘留在皮膚上的觸覺,臉不禁有點發燙。“你不會是第一次被異性牽手吧?”蕭雲深故意問。程靈西呆滯兩秒,莫名其妙就學起他剛才的說辭:“不關你事。”“怎麼不關我的事呢?我可是很榮幸啊。”蕭雲深笑意不減。靈西抬頭看向他的眼睛,刹那間又移開目光,慌慌張張地轉身走掉了。——除了那個小插曲外,這日的遊覽還算非常愉快。他們離開景點後,便找了家西安的老店開始吃麵。並不奢侈做作的消費環境,叫程靈西的心情逐漸自在起來。“其實西安是我中學的時候逃課來玩的。”蕭雲深在等待時忽然說起:“回去被老媽好一頓胖揍。”“為什麼……”靈西不解,她從來都非常非常聽話。“調皮啊,小時候就是越不讓我乾什麼,我就越想乾什麼。”蕭雲深淡笑:“現在想想已經快二十年過去了。”靈西猛地意識到他的年齡,眨了眨眼睛。“我媽還不讓我學畫畫,表示沒積蓄送我去美院,我說隨便啊,反正我就是想畫,一生氣就背著包跑到北京。”蕭雲深說:“後來我爸找了半個月才找到我,見麵後也沒說什麼,隻給了我五千塊助我生活,那還是九八年,大概已經是他所有的私房錢了。”程靈西始終活在循規蹈矩的人生中,無法想象要麵對那麼多不確定,他是從何而來的勇氣。“抱歉,怎麼忽然就說起以前的無聊事?”蕭雲深幫著剛走過來的服務員把麵端到桌子上。“你不怕嗎,想要的東西那麼遙遠,那麼不可能……”程靈西不相信還沒長大的小少年,有能力預料到未來的人生境況。“看過《一代宗師》沒?”蕭雲深問:“王家衛的電影。”靈西搖頭。“可以看看,很棒。”蕭雲深拿起筷子,露出回憶的神色:“我記得裡麵有一句話,叫“念念不忘,必有回響”,其實很多事,隻要自己不放棄,再長的路都可以慢慢走完,也許結果不是我們最初想要的,但總歸會有個結果……我那時真的沒害怕,反正畫畫是唯一能讓我快樂的事,我和我最喜歡的東西在一起,為什麼要害怕?”聽到這席話,程靈西心裡麵感慨萬千。但可惜世上遙遠的東西不止有理想,還有感情。理想屬於虛無縹緲的自我,而感情的對象卻是個同樣活生生的人。她想問蕭雲深更多的問題,欲言又止後,終究還是選擇默默低頭吃麵。因為那些困擾本就和他沒有太多關係。自己覺得難受,隻是因為無法處理好自己的人生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