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酒店偶爾有幾個生意,江川算比較清閒,不過卻一點也不無聊。這一上午,他絕大部分時間都用來看報紙了,興致盎然。關於陳慶國行/賄的新聞內容,他反複看了很多遍,幾乎都能倒背如流了。快到中午的時候,他正打算關了煙酒店,回家做飯。剛準備收拾東西就見馬路邊駛來一輛私家車停在門口,他以為是生意上門了,手邊的動作便慢了下來。不料,卻是笑笑從車裡走了出來,那她右手邊的男人一定就是那個y先生了。江川毫無準備,看到女兒和一個男人並肩向他走來,他竟有種酸楚的感覺,站在原地,一時忘了動作。“爸。”江笑喚了聲。“嗯。”江川應了聲。玻璃櫃台上的報紙就這麼攤著,十分顯眼,江川見她的眼神落在上麵,也沒有收回。她眼底沒有驚訝的成分,想必早就知道了。其實,江川很想和她說說這件事,但是又怕自己控製不了語氣,傷了她,乾脆不再提。“伯父,你好,我是葉森遠。”“你好。”江川雖然應了,態度卻不熱絡。“我準備回家吃飯,你們沒什麼事的話,我要關門了。”明顯的逐客令,江川並沒有要進一步和他們聊天的意思。“媽媽在家?”江笑反問。一定是媽媽在家,否則爸爸的午餐都是在店裡隨便吃些麵包或者方便麵解決的。江川沒有否認。“爸,我們能跟您一起回家嗎?”“你們?”江笑被這反問弄得一窒,她不是很明白爸爸的心思,可是他的態度顯然要比以往要好了很多,也許是因為陳慶國的事情,他心情好才會這樣。“伯父,”葉森遠忽然出聲,“不如一起吃個飯,也能增進了解。”“既然是笑笑的朋友來w市玩,我當然要幫忙好好招待。”“朋友”、“玩”,江川用這兩個詞將葉森遠的身份歸類在與他們家無關的位置上。“爸……”江笑想開口說些什麼,卻被葉森遠拉住了手臂,示意她不要說。他說:“謝謝伯父款待。”江川關了店門,看也不看他們就往前走。葉森遠和江笑對視一眼,也舉步跟了上去。車留在店門口,誰也沒有提開車、坐車一事。葉森遠和江笑走在江川身後幾米的位置,其實氣氛是很尷尬的,但是江笑又不敢快步上前和爸爸並排走,那樣會更尷尬。並排走的人,卻始終保持沉默,想挑起話題,對方卻不搭理,那會是一種令人窒息的尷尬。江笑隻能對著葉森遠咬耳朵,“怎麼辦?”她夾在爸爸和葉森遠之間,尷尬症都要發作了。葉森遠回了一個微笑,“順其自然。”又經過黃家的小賣部,黃琴正在清掃場院,見馬路邊上走著的三個人,倒是驚訝了下。“老江,回家吃飯啊。”江川點點頭。“笑笑,這位是?”江笑見爸爸的腳步沒有半點停頓,她對黃阿姨說:“阿姨,這是我男朋友。”“挺帥的一小夥兒。”葉森遠竟被這說法逗笑了,“謝謝阿姨。”後麵的動靜,江川自然是聽到了,更何況黃琴嗓門兒本就大又天性八卦,聽她又要拉著笑笑說起陳慶國的事情,江川終於忍不住回頭,喊了聲:“有人來買東西。”黃琴偏頭一看還真是,也顧不得和笑笑再說話,回店裡招呼生意去了。江笑自然是舒了一口氣。其實村裡很多人本性都很善良,可就是嘴太利,心又直,遇見什麼就說什麼。葉森遠問:“你們這兒的人都知道陳慶國?”江笑點頭,“他老家也是w市的,不過是在另一個鎮上,我們這兒的街坊領居知道他是因為我當初和陳晟訂婚,按習俗在家擺酒請客了。”“他們都不知道陳慶國對你們家做的事?”聽黃阿姨剛才的口氣,隻是在慶幸笑笑沒嫁過去受連累。當初聽說笑笑和陳慶國的大兒子分了手,村裡多少人都在惋惜這段富貴的姻緣,而現在,陳慶國倒了,他們卻又在慶幸。不過,人就是這樣,說到底也是為笑笑好。江笑搖頭,“除了我和爸爸媽媽,沒有人知道。”“你爸爸在保護你。”江笑低下頭,聲音低沉,“我知道。”雖然爸爸說不想看見她,但是又哪裡是真的要把她逐出家門。爸爸把所有的事都藏在心裡,這些年也沒有能傾訴的對象,苦痛都自己往心裡吞,他比她更難過。******回到家,江川開了大門。廚房是單獨在外的,不與主屋相連,他開了大門卻沒進去,轉頭徑自走進廚房,一聲不吭,就像是當笑笑和葉森遠是透明的。江笑好像明白什麼,沒有去打擾爸爸,而是帶著葉森遠進了房間。印芳正閉著眼睛休息,其實她睜著眼睛和閉著眼睛並沒有什麼區彆,反正除了眼睛,其他的身體部位都不能動。不過,大腦還是能思考的。有時候,她甚至在想,這樣活著還不如死了算了,當初在那場車禍裡就那麼死了,一了百了,陳慶國也不會再以她來威脅笑笑。可是,她下一秒就會否定自己的想法。她得活著,無論是不是生不如死,都得活著。因為她是笑笑堅定活著的希望。如果她死了,笑笑一定也會因為內疚而活不下去了。其實,真正做錯事的人隻有她,印芳自己。笑笑隻是個可憐的孩子,她能懂些什麼呢?怪她認識陳晟嗎?怪陳晟的父親是個惡人嗎?這一切都是注定的,她也認命了。隻能怪她一時鬼迷心竅,去賣假/發/票,才害得女兒被人握住了把柄。現在,她慶幸她還能活著,看到陳慶國的因果報應,還能哭一哭、笑一笑。“媽。”江笑不確定媽媽是不是在睡覺,輕聲地喚了一聲。床頭櫃上也擺著一份報紙,江笑想,那肯定是爸爸一早拿回來的。他是有多高興,根本等不及中午回家就先回來和媽媽分享這個好消息。是她沒有能力,不能讓爸爸媽媽早點看到陳慶國的下場,不過,幸好不晚。印芳仿佛聽到了女兒的聲音,以為隻是思緒太重還在做夢,便沒有睜開眼睛。直到聽到漸遠的腳步聲,她才睜開了眼睛,卻是見到了兩個背影。她想叫住女兒,卻根本沒有辦法發聲,隻有臉部在用力,可是根本無濟於事。她很焦急,但是沒用。江笑轉過身關門的時候,又下意識看了媽媽一眼,這才發現媽媽直直地望向她的方向。她立刻進來,走到床邊。“媽,你醒了。”印芳眨了下眼睛,視作回應。母女二人的眼睛是一樣的通紅。江笑握住媽媽的手,一時說不出話來。母女二人見麵的機會其實很少,隻有逢年過節,江笑才會回w市。即使回來了,也不在家裡住。印芳稍微轉過頭,有些許的用力,視線落在床頭櫃的報紙上,眨了好幾下眼睛。江笑點點頭,表示知道媽媽的意思了。“媽,我看到了,惡人總會有惡報的,你說是不是?”印芳又眨了下眼睛,眼淚流了出來。江笑不想媽媽哭下去,畢竟哭對媽媽的身體來說也是一種傷害,她站起身,向媽媽介紹,“媽媽,這是我的男朋友,他叫葉森遠。”印芳這才仔細打量著葉森遠。“伯母,您好。”印芳眨了下眼睛。她和江川的觀念已經有所不同了,沒有比她更了解自己女兒的人。若不是非他不可,笑笑是不會把人帶回來見他們的。江笑輕聲說:“媽媽,我們認識七年了,他很好,也對我很好。而且,陳慶國的事情,多虧了他幫忙才能辦到的。”印芳這才一愣,驚訝地看向他。葉森遠則是麵帶笑容,聽著江笑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認識七年?認識,是雙方互相了解的過程,不是一廂情願的定義吧。葉森遠做的這件事,給他們家帶來的慰藉遠超乎外人的想象。江笑想讓爸爸媽媽知道。隻是,她還沒有向爸爸提起,她想找適當的機會再和爸爸說,而不是一上來就告訴他,葉森遠為了他們家做了很多,弄得好像江川非接受他不可似的,更彆提會把他當作恩人一樣對待,那樣並不能給他們的關係帶來實質性的幫助。她想讓爸爸先了解了葉森遠這個人,在忽略他的背景、能力的前提下,單純了解他的性格和為人。正如她所說的,她想要爸爸給她一份信任。她喜歡葉森遠,不是因為背景、能力、感激,所以她相信,她的爸爸也一定會在相處過程中逐漸釋然直到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