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裡,沈俊彬正百無聊賴地坐在護士站旁的長椅上, 盯著重複播放“預防三高”健康教育的電視發呆。今天有一位從來沒見過的病人家屬過來跟他搭話, 早上來了兩趟、中午又來了一趟,不但莫名其妙地讚他長相英俊、一表人才, 還連連誇他恢複得好, 一點兒毛病都看不出來。沈俊彬幾時被人這麼“問候”過?他滿頭霧水, 細思極恐,疑心自己遇到了醫院裡的某種騙術, 向護士站的人打聽過後才回過味來:住院的人能計較的事兒也就那麼幾樁, 他出院的日期一定, 床位立即就被安排出去了。這是等著從走廊加床升級到房間的病人家屬按捺不住, 跑來旁敲側擊地打探他什麼時候走。沈俊彬後知後覺地明白過來:哦,原來醫院的床位不是最遲2點退房。那位家屬說話十分客氣,沈俊彬明白原委後也不好意思再裝傻充愣地繼續呆下去。他脫下了病號服,換回一身黑色的運動裝, 辦了出院手續, 又請護工替他打包好了所有物品。護工大哥經驗豐富, 掃了一眼他的行李體積, 跑下樓給他買了一隻大小正合適的編織袋,將所有東西緊緊湊湊地塞了進去。沈俊彬取回一袋麵積巨大的ct片,拎上行李, 再配上他掛了一夜仍然有不少褶皺的運動裝——鏡子裡的他看上去落魄得麵目全非,連衣服上的商標都像是偽造的。沈俊彬不免感到沮喪,這個模樣叫他怎麼能厚著臉皮走在盛驍身邊?這已不是綠葉陪襯紅花了, 這是鮮花和……強打精神對著玻璃端詳片刻,他終於找到了源頭,將編織袋連同裡麵的物品一並送給了護工,這才看起來稍微好轉了幾分。然而他依舊麵有菜色,身上無一處不體現著揮之不去的“輕拿輕放,否則碰瓷”。坐在長椅上,沈俊彬頭頂就是中央空調的出風口,他卻奇異地越坐越冷。右手邊的屋裡,他曾經的床位已經被人占據,身在大廳的他並不知道自己接下來將去哪裡。沈俊彬犯了難。通過手機裡的日報係統,他已經看到了餐飲部的最新消息,總部新派來的經理人也是他在公司裡的熟人之一,這次來明泉支援,打的是“學習”的旗號。他有點兒哭笑不得,因為許多老人都知道,這位臨時調派來的總監閱曆和經驗並不比他差,沒有來曆城代管店學習鍛煉的必要。他哥此舉雖為他留足了麵子,擋住了流言蜚語,但也讓他不好意思回店了。他若這個時候回去,一間酒店裡兩個西餐總監,一個在屋裡躺著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另一個勤勤懇懇地耕耘在一線,還要頂著一個“學習”的名號。這不是兩個人都很尷尬麼?哪兒能真把人家當成來學習的使喚?當然,他是“不知道要去哪”而已,並不是“無處可去”。他錢包裡裝著卡,隻要航空公司肯載他,就是好望角、撒哈拉,他想去也能去。不過……考核小組奇襲,盛驍早上走時匆忙,說讓他在這等著,既沒說什麼時候回來,也沒說究竟讓他等一個什麼結果。想他從前去盛驍家裡,香車寶馬,緩帶輕裘,無一次不像是剛剛退朝的康熙大帝蒞臨貴妃的寢宮——他勞苦功高,千秋萬代,當然值得宮主盛情相邀,寬衣解帶。而現在,物是人非了。彆說權傾天下揮斥方遒,他就連自己洗個澡都頗為費力。彆說他能不能對盛驍做點兒什麼,就算是盛驍想對他做什麼,他也難以配合。沈俊彬的手指無意識地摳了摳長椅的邊緣。越是身處病痛中的人越想感受關愛,想有人圍在他身邊團團轉,噓寒問暖。他亦不例外,太想太想了。可盛驍也挺忙的。夜班夜休、夜班夜休,時間排得滿滿當當,從前他能自理也就罷了,現在還跟過去乾嘛?想累死盛驍,謀財害命嗎?他們兩人好好在一起的日子滿打滿算也沒多久,他在盛驍那兒“無微不至”的數值沒存多少,經過這幾天的奔波和照料,恐怕賬麵已是入不敷出。……他偏偏在這時候上癮,對盛驍愈發眷戀。沈俊彬麵無表情地坐著,內心矛盾激烈,一邊想“簽過約又如何?沒存就想取,這是違法行為”,一邊想“怎麼才能蒙混過關”。思前想後,百爪撓心,撓得他走火入魔了好幾遍。自相矛盾也很累人,幾百回合過後,他精疲力儘地攤開了手,往靠背上一歪:非要掩耳盜鈴的話,也不是不行,可盛驍的強顏歡笑並不能使他的心情春暖花開。這種事如果不是你情我願的,就不那麼美妙了。他想,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