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驍不在家,沈俊彬獨自在小公寓裡稱王稱霸。他輕轉身, 緩踱步, 每一步都像走在登基加冕的禦道上。胸口的輕傷不影響他生活自理,隻要動作慢一點兒, 馬拉鬆他也能走下來。他拉開公寓的窗簾, 放陽光進屋, 再借著清晨的光線打開盛驍的衣櫃門、拉開他的抽屜,把裡麵所有值錢不值錢的東西全都掏出來, 小心翼翼地端詳了一個遍。道德帶給人以心安, 背德卻給人以快樂。這種逾矩、無禮的行為讓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樂趣, 哪怕拉開的是盛驍明顯很少使用到的邊角抽屜, 木頭所散發的氣味他也覺得無比芳香。抽屜角落裡陳年的廢舊電池、油墨字跡模糊不清的商場小票、出行的票根憑證……他像掌握著生殺予奪大權的王,居高臨下地一一捏起來,用眼角打量,再鼻子輕輕哼一聲, 原封不動地放回去。盛驍的生活似乎很清白, 沈俊彬掘地三尺得此定論, 一陣開心。然而這公寓又著實很小, 他掘地三尺之後再無可探尋之處,又不太開心。終於,他百無聊賴, 把手伸進盛驍的衣櫃抽屜,兩指一夾,悄無聲息地捏出了一件盛驍的貼身衣物。沈俊彬躺在床上, 幻想某人此刻就在他觸手可及的身旁,又或是在他麵前,像天使降臨朝他步步走來,貼著他的身體交疊,手掌順著他的腹部輕輕撫摸。摸在身上,癢在心裡。盛驍。沈俊彬想,說喜歡,他肯定是喜歡盛驍的。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人在凡塵,誰能真的六根清淨四大皆空,誰能看了那家夥不心生歡喜?而至於愛不愛——世上有太多自以為是的人,平白無故、自作多情地給這個本來美好的字賦予了一層又一層讓他看不懂、看不明白的意義。他不想蹚這趟不知所謂的渾水了,不想多談愛與不愛,他隻知道,有人癡財,有人癡色,有人癡酒、癡茶,癡琴棋書畫畫、癡風花雪月……而他,癡迷盛驍。隻要那個人在他視線中出現,他就彆無選擇地遺忘了自己。沈俊彬抓過盛驍的衣物聞了一聞,毫不意外,衣物散發的僅僅是洗衣皂的味道。今天這洗衣皂也沒有任何根據地比彆的皂香高級幾分,讓沈俊彬攥在手心裡揉搓,放在鼻子下多聞了幾次。他忽然福至心靈,將鬆緊帶的一端纏繞包裹在了自己身下,恰到好處的彈性和壓力讓他麵上微微一熱,心裡更燥。盛驍。這裡再也沒有第二個人了,沒有人能把他和盛驍的世界分開。沉淪之中,他產生了強烈的接吻**,想吸吮,也想舔舐那個讓他瘋狂的家夥,想愛惜地撫摸,也想破壞性地抓撓,他的理智和教條被他隨褲子一起扔在了地上,他幾次三番想拍下自己此刻的照片發過去,想看盛驍和他一起瘋狂,更想看盛驍對他瘋狂。他從未嘗試和設計過,盛驍的衣物在他身上卻意外包裹得均勻而優美,他頭腦發熱地想,這簡直能和數米高的糖堡、冰雕、餅屋一樣,列入他的得意之作了。但非常可惜的是,不久之後,他還未來得及付諸實踐邀人共享,幻想之中的盛驍對他笑了一笑,他嗓子眼裡就不由自主地發出一聲喟歎,心甘情願地化成了繞指柔。意猶未儘的玩耍過後,沈俊彬靜靜地躺著,坦然地聽滿足與空虛輪番褒獎和批判他的所作所為。他帶著一點兒羞恥和一點兒僥幸,裹著盛驍的被子莫名地想笑,良久,才漸漸恢複了正常人的智商。他起身手洗了盛驍的衣物,若無其事地曬了出去。精神上的滿足讓他感覺不到饑餓,沈俊彬覺得自己單靠喝水好像也能活,點的外賣隻吃了很少的幾口。他抓了個靠墊,墊在身後,優哉遊哉地半躺在沙發上看手機。大約九點,他在線等待聯係的人給了他回應。對方是總部的一位培訓師,也承擔講課的工作,但他最主要工作是收集、分析百翔旗下各酒店發生的案例,從而編寫、更新內部培訓教材。盛驍3月份左右要參加經理人考試,一旦通過,他此後就是貨真價實的百翔經理人,名正言順的總監級編製。屆時經理人考試的卷子誰來出?從往年經驗看,70%以上的題目都是從這位培訓師這兒出出來的。這位老師從業已久,雖不負責具體實務,但通過觀察與整理,對於每年酒店管理行業的工作側重點把控十分精確,百翔絕大多數經理人都是學習他編寫的教材成長起來的,堪稱公司的“司寶”、“大腦中樞”。他行事相當嚴謹,該鐵麵無私時從不手軟,什麼樣的人,手握有什麼樣的權限,才能從他這兒領到什麼等級的內部資料,其餘閒雜人等休想從他這兒多套出一個字。可沈俊彬不一樣。沈俊彬是總經理親自交代,親口特批的特殊權限,隨時可以和他交流。二人沒有過多無用的寒暄,簡明扼要地一問一答了數個回合。沈俊彬也是內行,三言兩語就摸清了今年考題的大概路數,得意到情不自禁想抖腿。即便有特權在身,他還是不太好意思過分增加對方的工作量,所以思索了片刻,斟字酌句地發出了請求,請對方郵寄過來一定範圍的資料——這就相當於考前劃重點了。消息剛發出去,門鎖“哢嗒”一響,盛驍推門走了進來。沈俊彬抬頭一愣:“你怎麼回來了?”盛驍站在門前,門框框不住他,他的腳尖、肩膀,皆自然地逸出邊界之外,身上帶一點兒落拓不羈的風霜,神色帶一點兒惹人遐想的寂寞。愣過之後,沈俊彬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彎起,溫和地說:“不是下午回來嗎?我還想去接你呢。”他遵醫囑全憑心情,個人主觀估量安全帶勒不著他的傷處,小心點開車應當不成問題,想給盛驍一個熱烈歡迎的驚喜。誰知道這家夥怎麼就先回來了呢?難不成是念念不忘必有回響,一日三秋的不獨他一個?這不是沈俊彬經常能冒出的念頭,但為了這個人性情大變、為了他吟詩作賦,好像也不怎麼違和。哪怕最後酸倒了自己的大牙,他也甘之如飴。看著盛驍從門前走到自己身邊坐下,沈俊彬有一種守株待兔大獲全勝之感,輕而快地舔了一下唇。怎麼回來了?盛驍默然,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來的。他在雁門一刻也待不下去,渾渾噩噩地到火車站問路。購票室的誌願服務員見他狀態不佳,手把手地幫他買好了到曆城的票,又給他寫了一張紙條,再三叮囑了轉車時間。他在罕見的綠皮上咣當了大半夜,又於淩晨兩點半在極度不適宜人類生存的寒風中倒了一趟車。所有坐火車能遭的罪他都受過了,但到達曆城的時間其實隻比他按計劃坐飛機回來提前了三、四個小時而已。這一路上,他沒喝一口水,沒吃一點東西,也幾乎沒開過口說過話。乍一張口,氣流還未抵達聲帶就先遇到了重重阻礙,他不難預感到自己的聲音沙啞沉悶。盛驍清了一下嗓子,問:“你好點了嗎。”麵對略有些疏離的問候,沈俊彬咂摸了一下,感覺吹過大西北冬風的人就是不一樣,彆有一番欲擒故縱的風味。來回這一趟,盛驍的肉質興許更好了。他油嘴滑舌地回以調侃:“哦,我挺好的啊。您呢?”他不介意和盛驍像兩隻不識愁苦的鸚鵡一樣,玩幼稚的遊戲,說沒用的話,虛擲大把光陰——衣食不憂,身無俗事,和美人翻雲覆雨,纏綿繾倦,不知何為克製,不知今夕何年,這,才是人生的終極意義。可他未曾想到,他天生沒有虛度光陰的命,剛愜意虛度了不到兩秒鐘,盛驍的身子就緩緩歪下來,倒在了他腿上。沈俊彬臉色驟變,閒情雅致灰飛煙滅,以最快的速度抱住盛驍的肩膀:“盛驍?你怎麼了?”盛驍悶頭在他的膝蓋上,輕聲道:“對不起。”沈俊彬沒太聽清:“什麼?”盛驍一陣失神。他原想給沈俊彬一個堅定的擁抱,清清楚楚說明自己的立場,聽候發落,可臨到跟前,他發現這個距離已是他有勇氣觸碰沈俊彬的最親密的限度了。他無力地閉上了眼:“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