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十二點整。沒有光,沒有燈,隻有漫漫長夜。他關上實驗室所有的燈,鎖上門窗,手裡握著剩下的唯一一把鑰匙。這裡是最高層,再往上就是樓頂,沒有多餘的路可以走。半夜十二點的空氣靜得可怕,聽得見呼吸聲,鍵盤敲擊音,還有來自門外狹長走廊裡急促的腳步聲。“出不去了!”腦海中第一意識滑過後,他直接躲在角落當中。手裡抱著電腦,手機沒了信號,電腦更連不上內網。黑暗中隻剩下屏幕前微弱的光。這個時間除了宿舍樓都沒人,沒誰能救他。現在隻有兩個選擇,開門放人,以一敵十乾翻準備衝進來的那群人,或者就衝上樓頂,運氣好能找個地方躲起來。門外的腳步越來越近,和拚命跳動的心臟頻率接近。伴隨著實驗室的門被砸開,他閉了閉眼睛,咬牙在最後的幾秒鐘毫不猶豫地輸入刪除的指令。然後握緊手中的匕首,沒有猶豫,瘋狂地奔向樓頂。向前跑的時候他一直在問自己,明天和死亡,哪個會先來臨?他花費了很多時間去構建一個與自己類似的獨立靈魂,卻不曾想象過自己被替換掉的這天。他閉上眼,刀刃向前,等待太陽的升起。風從遠處而來,漫過山川河流,迎來黑夜星月。最後穿過他的肋骨與血肉,掩蓋罪惡落地的聲響。————————————————————————-南浦大學人工智能學院,《智能識彆在現代刑偵中的應用》,主講人:許乘月。在講座開始十五分鐘後顧雲風終於趕到111號教室,低調地躲在後門左顧右盼。一小時前他接到金平公安分局趙局的電話,讓他也去旁聽許教授的課,把許乘月請到他們刑偵隊熟悉環境,儘快開展接下來與公安三所的合作項目。顧雲風不了解這個合作項目,對講座的內容也完全沒興趣,隻是單純地服從上級命令,接手這個即將成為他們新同事的大學教授。能容納數百人的階梯教室座無虛席,牆角還站著不少人,南浦大學是著名的以理工科為主的學校,不過此刻,這間教室裡百分之八十都是女生,比例失衡得毫無天理。顧雲風特意穿了件連帽衫,拉上拉鏈戴著帽子,想讓自己看起來更像個普通學生,但一米八的身高讓他在一群女生之間非常顯眼。眾目之下他搜索了好一陣,才在第三排正中央發現衝他眨著眼的舒潘和文昕。“老大,您可算來了。”兩人一副終於獲救了的表情。“在等你來的時間裡總共有三十六位美女詢問我這裡是否有人。”舒潘痛心疾首地小聲說到:“您再晚來一步我就真的無法拒絕她們了。”舒潘和文昕都是他的屬下,舒潘畢業兩年,一個畢業時就油腔滑調的小夥子,在曆經刑偵隊兩年磨練後依然是個油腔滑調的老夥計。文昕是今年剛畢業的新人,來隊裡才一個月,短發女生,平常挺活潑此刻卻一言不發,隻滿臉崇拜地望著講台上的男子。“行了,好好聽課。”他揮揮手:”不然去牆角站著,把位置讓給人民群眾。“說完他抬頭去看前方的投影儀,剛好對上許乘月的目光,對方皺了眉,似乎對他的遲到挺不滿意。這位許教授去年年底剛評上副教授,二十八歲,兩年間在sci以第一署名刊登了五篇文章後破格提升,是南浦大學近三十年來最年輕的副教授了。評級期間他就成了學校裡的焦點,還上了兩次新聞和微博熱搜。講台前的他很嚴肅,五官清秀,拿著書的手骨節分明。因為清瘦,本人看起來有些弱不禁風。“這幾年隨著智能識彆準確性的大幅提高,人工智能已經大範圍運用在案件偵破中。2012年,人工智能在複雜圖像的識彆中有了一次突如其來但巨大的質的飛躍,而現在,這一領域理論上已經達到了99.9%的準確率,在自然語言處理領域中對情感傾向的識彆也達到了這一準確率。我們現在可以通過分析人類的微表情,言語措辭,精準判斷出他的情緒和喜好,為刑偵時的走訪及後期審訊提供最精準的判斷。”許乘月一直在用實例去解釋過於學術的問題,但聽起來還是……挺難懂。顧雲風沒聽進去他講了些什麼,麵對前方假裝聽課,其實兩眼盯著講台前的一個銀色保溫杯,不時抬手看看時間。“而在去年,南浦市全麵整合了監控信息,隻需一張可識彆的嫌疑人麵部照片,就能在短時間內獲取他在監控中的所有鏡頭,摒棄人工判斷,直接智能識彆。”文昕坐得筆直,一臉迷妹表情大腦依然一片空白。她用胳膊懟了下昏昏欲睡的舒潘,“你說市局乾嘛非要把這許教授塞到我們隊啊。”“為什麼,因為隻有我們隊有副隊沒隊長啊。”舒潘稍稍打起了精神,偷瞄了眼顧雲風,小聲說著:“為公安三所說的什麼刑偵全麵智能化提供一線試點,這項目要是發揚光大了,以後我們也得失業。”“其他隊裡誰願意乾這種搶自己飯碗的事啊。”他搖晃著腦袋,望著正假裝聽課的顧隊一聲長歎。顧隊這人吧,業務能力一流身體素質一流,可惜太年輕提不了正職。“說什麼呢你倆。”顧雲風像是猜到他所想,撇了他一眼說:“這是順應科技發展,人類進步,給你們膚淺的人生上一堂課。”窗外空調的機箱嗡嗡作響,和不絕於耳的蟬鳴混成一團。南浦市的夏天總是萬裡無雲,陽光普照。因為天太熱,沒有飛鳥,隻有飛機。今年年初南浦大學的人工智能實驗室和公安部第三所達成了一項戰略合作——城市智能刑偵係統,他們內部通常稱為ai偵探。許乘月是人工智能實驗室派出的科學家之一,掛名這個城市智能刑偵係統的負責人。公安三所那邊為了深入了解刑偵過程的程序及細節,非要讓他進到一線隊伍裡,直麵現場積累經驗。顧雲風所在的金平區刑偵隊就成了市局點名要與許教授合作的一線支隊,說是無論大大小小案件都要帶著他,必須知無不言言無不儘。這種小事他當然是不介意的,人家是學識豐富的教授,腦子肯定沒問題。他們這段時間剛好人手不夠,隊裡多個隨意驅使的勞動力也挺好。昨天晚上顧雲風加班到挺晚,沒睡好覺,趁著中途休息趕緊在桌子上趴了一會兒。他把帽子套頭上,腦袋枕在胳膊間,才擺好姿勢,手機和衣服就振動起來。他從兜裡摸出手機,剛看清來電顯示,手機屏幕就暗了下去。又沒電了,這大概是他第一百零一次出門前忘記給手機充電。老秦很少給他打電話,這會兒找他,肯定是有大事。他猶豫了一下,還是從旁邊桌子裡扒出舒潘的背包,然後翻出他新買的還沒設置密碼的手機,迅速撥了老秦的號碼。“喂。小舒啊?顧雲風呢?怎麼沒接我電話。”那邊一個滄桑的大叔聲音,沒說幾句話就咳個不停,一聽就是煙又抽多了。“是我,手機沒電了。”顧雲風把背包拉鏈拉好,放回到抽屜裡,周圍很嘈雜,他用手捂住另一隻耳朵,才勉強聽得清對方說什麼。那頭的人抱怨了幾句,然後說他們剛接到一個報案,在花南路一個垃圾桶裡發現了一個人。“垃圾桶?”他有點懵:“真人?假人?”前段時間他們也接到過類似的報案,報案人說下水道裡有個人,不知道是死是活。他帶著人火速趕過去,結果發現是個充氣娃娃。最可氣的是,那下水道異常狹窄,隻要腦子正常就看得出來塞不下真人。“廢話,當然是真人,男的,四五十歲,已經沒氣了,一個環衛工人報的案。”老秦說:“挺大的垃圾桶,能把我們倆都塞進去,裝滿水還能遊個泳。我已經到現場了,一會兒你們都過來吧。”“嗯,我先讓他們倆過去,我還有事。”剛掛斷電話就看到舒潘睜著無辜的雙眼盯著自己,他嚇了一跳,下意識地轉身望向講台,許教授正被一群學生圍著在,戴著眼鏡斯文儒雅。“誒顧隊,一會兒這講座結束了我們是不是要去會會這許教授?”舒潘趁著中途休息去接了杯水,回來後積極提著意見。不過沒多久,他就發現顧雲風正在用的手機異常眼熟。他立刻意識到那是自己淩晨三點爬起來,排了幾個小時隊剛買到的最新款手機。他就拆了包裝摸了一下,都沒有開機過!“您手機是又沒電了麼?不能每次都用我的啊……”“沒辦法,事發突然。”顧雲風直接把手機揣進自己兜裡:“對了,剛剛用的時候不小心設了指紋密碼,你要用還得找我解鎖。”說著他無視舒潘怨念的眼神,把那背包拖出來,直接塞到對方手裡。他確實是無意的,打開手機第一步就是設置指紋,想都沒多想就按下了自己的食指,回過神來已經晚了。“後麵這節課你們不用聽了,你和文昕一起去花南路,又要開始乾活了。”“現在?”“就現在。”出了不少汗,顧雲風卷起袖子,點頭說:“剛剛花南路派出所接了個報案,一個垃圾桶裡發現具男屍,你們先過去,我過會兒就來。”說完顧雲風晃了晃舒潘的新款手機,“先用你的。有事我打文昕電話。”他瞥了眼欲言又止的舒潘,把車鑰匙拋給他:“一會兒隻能我自己去見許教授了。”抬頭看了眼講台,帶著副黑框眼鏡的許乘月手裡拿一銀色保溫杯,將泡了枸杞的開水小心翼翼倒進敞口瓶蓋中,小口小口喝著水,耐心向圍了三層的學生解答問題。這個場景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喜感。講座結束時已是下午四點,顧雲風坐在第一排心不在焉裝作翻書,終於等到教室的人群漸漸散去。他覺著自己在學校裡晃悠有點顯眼,畢竟是在社會上摸爬滾打幾年的刑警,儘力掩飾依然和旁邊這些稚氣未脫的大學生在氣質上有所不同,就連比他大兩歲的許教授,因為常年呆在學校實驗室,看起來也比自己年輕點。說白了還是自己長得太成熟,他這麼想著。整理下衣帽,他起身,徑直走到許乘月麵前,伸出左手自我介紹道:“許教授您好,我是……”“您是顧隊嗎?”他發現許教授正盯著自己自然垂下的右手,目光如炬。他右手的掌心有一道不深不淺的疤痕,攔腰折斷他的掌紋。“我是。”顧雲風笑著點點頭,攤開右手掌,那道疤痕看著有點觸目驚心:“小時候不聽話,被我爸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