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開門的時候客廳裡一片狼藉。地上散落著幾十根螺絲釘, 顧雲風正拿著工具繼續他早上的工作, 裝那個質量可能並不過關的小木床。他非常後悔買了這麼個東西, 裝又不好裝, 退也退不了, 連扔掉都要付一大筆垃圾處理費。滿頭大汗,一臉的不情不願。抬頭看到許教授,他下意識地問了句怎麼這麼晚才回來,然後臉莫名一紅,低下頭把地上亂七八糟的東西都收拾乾淨,看樣子今天也裝不好了,他隻能再繼續和沙發為伴了。“我後來去了趟瑞和醫院, 拿報銷的材料, 不過沒拿到。”許乘月看他臉色怪怪的, 倒了杯水遞給他:“你怎麼了?”“沒事……”可他整個人看起來都不對勁。許乘月想了想, 琢磨著是不是因為昨天親了他一下?可自己都說了不是認真的彆太在意。那一刻自己就是突然想那麼做, 看到他手足無措的樣子,突然覺得很想擁抱他。“是因為昨天我親了你一下麼?”他直截了當地問。“沒沒沒!”顧雲風慌張地跳起來,扇扇子似的擺著手:“你不說我都忘了。”“真忘了。”末了還低下頭重複一遍。他一言難儘地看著許乘月,揉了揉頭發, 過了好久才問他:“許教授,你以前談過戀愛嗎?”“沒有。”“那你親過其他人嗎……”“也沒有。”顧雲風歎了口氣, 心想原來我還是第一個啊?怎麼能這麼隨隨便便就親彆人啊,還親個男的,他是讀書讀傻了腦子壞掉了嗎?但想到自己是第一個……莫名有種榮幸感。“咳咳。”他清咳兩聲, “既然這樣,我們呢,就讓這個事翻篇吧,不要再糾結了,你以後也應該多跟其他人接觸一下嘛,特彆是異性,你看你周圍那麼多愛慕你的學生……”“我沒糾結啊,糾結的是你?”許乘月打斷他的話,他是真的沒糾結。從進來到現在,要不是顧雲風神色不對勁,他根本想不起來這事。看著顧雲風無言以對的繼續敲釘子,他蹲下身,然後坐在還沒搭好的床架上,“你要繼續睡沙發嗎?”“不然呢。”顧雲風一臉鬱悶:“睡了這麼多天沙發,真的腰背不舒服。”“那你睡床上吧。”“你呢?”“我也是啊,有什麼問題?”許乘月一臉不解地看著他,他住進來這幾天一直奇怪著,乾嘛顧雲風非要躺沙發上?床那麼大又不是擠不下兩個人,綽綽有餘。“我拒絕。”顧雲風義正言辭地站起來:“堅決拒絕和男人躺一張床上。”“許教授,我覺得你應該想一想,你單身這麼多年究竟是為什麼。”他抓著許乘月的手腕痛心疾首地跟他講:“你究竟是喜歡女人還是男人,你要了解自己的內心,剖析自我,為什麼會做出一些奇怪的舉動奇怪的想法。”“我的內心很簡單。”許乘月茫然地搖了搖頭,心說他這麼大反應是為什麼呢?他覺得自己在感情上似乎很遲鈍,以前應西子也總這麼說他。他也想過自己是不是有一點喜歡顧雲風,可是喜歡應該是什麼樣的感受?是不是就像昨天那樣,他看著這個人的臉,看著他的眼睛,就不由自主地想離他近些更近些。他輕輕閉上眼,現在顧雲風問他喜歡男人還是女人,這個問題他更沒想過。對他而言,性彆好像不是很重要的事情,那隻是一個普通標簽,而不是人本身的特質。“我真沒想太多。”他想了很多終於睜開眼,又重複一句:“你想太多了,好好工作吧隊長,案子還沒破呢。”顧雲風撇了撇嘴,覺得自己確實想得太多。他彎腰蹲在地上找著釘子,忽然在混合著橡膠和木材味道的空氣中聞到一點消毒水的氣味,抬頭問他:“你去過醫院了?”“對,我剛剛去瑞和醫院,居然碰見了林想容。”“她去那裡做什麼?”“說是要給江海轉院。”許乘月站起來,他有些熱,脫下黑色的風衣外套掛在玄關衣架上,終於想起來換雙拖鞋然後坐在沙發上像在自己家一樣。“和她一起的是王坤,應醫生的助理醫師,你有印象嗎?”“之前來查房過吧?他們怎麼會認識?”“我也奇怪呢,可能跟轉院的事情有關吧。”他若有所思地盯著牆上晃悠悠的鐘,拿起果盤裡的蘋果。顧雲風大多數情況下會把吃的喝的準備得非常齊全。水果永遠是充足洗乾淨的,冰箱裡很少有零食,主要是牛奶和新鮮的食材。可惜最近兩人都很忙,沒有自己做過飯,放裡麵的菜都快壞掉了。“我能看出來,他和我上次見到時不太一樣了。”他悠悠地說。“哪裡不一樣?”“他生病了,也不知道是什麼病。”許乘月一口咬下蘋果,扭頭看向玻璃窗上自己的剪影。他在電梯門開的瞬間就注意到王坤生病了,他的臉色不太好,比起之前更清瘦蒼白,胳膊上有一處很明顯的瘀斑,刻意遮掩了但還是沒逃過許乘月的眼睛。“看起來,不像是什麼好治的病。”————————————顧雲風躺在沙發裡翻來覆去毫無睡意。他總覺得林想容這個女人很奇怪,江家人剛出事,就忙著讓江海轉院。即便沒什麼感情,死者也都是她名義上的家人,用她自己的話講,還是她的恩人。選擇讓江海轉院,很有可能是許乘月的事鼓舞了她,不畏人言,不懼風險,這人骨子裡就是做大事的啊,在江家當個全職太太,也太屈才了吧。榮華生物當年的研發團隊中,江海是核心成員,林想容是他學妹也是女朋友,在團隊中掌握著相當多的核心技術。江海出事後,人工神經假體按時完成並成功商業化,林想容一定出了不少力,他猜測這就是江洋和她結婚的主要原因。幾年前榮華生物開始衰敗,主要是因為市場地位被動搖,份額被嚴重蠶食。而打敗他們的競爭對手就是最近剛上市的這家公司,智因生物。它最初隻做基因圖譜,後來逐漸擴大主營業務,也開始研究人工生物神經。那幾年這個技術在國內被榮華生物一家壟斷,但一夜之間智因生物突然立項投入研究,並且迅速獲得成功。業內一直傳聞是榮華生物的科研成果被竊取,內部被安插了商業間諜。假如真像傳聞所言,這所謂的商業間諜……會是誰呢?顧雲風來來回回翻了幾個身,後背一身冷汗。他忽然坐起來,起身走到小房間的書櫃前,在一個隱蔽的角落裡找出一疊厚厚的紙質文件。這是他從隊裡帶回來的,江海的病曆。他打著手電翻閱著,二零一六年八月江海在高速上遭遇車禍,顱內嚴重損傷,右頭蓋骨碎裂。給他做手術的主治醫師是當時神經外科的副主任醫師,應邗。手術過程很順利,也沒出什麼紕漏,按道理,蘇醒的可能性是非常大的。但事實上直到今天江海都沒能從昏迷中醒來。看他病曆中的觀察記載,身體各方麵機能都沒又太大問題,腦波圖也和正常人無異,可他就是運氣不好,一直沉睡著。他琢磨著病曆上部分龍飛鳳舞的字跡,翻了個白眼心說寫這麼潦草誰看得懂啊,還好現在大部分診斷結果觀察記錄都是直接打印出來的,大部分內容他還是能看得明白。盤著腿坐在地上,他正調整著手電,突然門被推開,許乘月站著門口揉了揉眼睛。“你怎麼還沒睡啊。”“突然想到幾個問題……”“那也先把燈開開,手電的光太弱了。”說著許乘月開了燈,看見顧雲風穿著白背心灰短褲坐在地上,他連著幾天沒睡好,眼圈發黑顯得眼睛更大了。“許教授你怎麼起來了?”“我做了個噩夢,就醒了。”許乘月停頓了下,臉色不太好看,揉了揉眼睛說:“起來見你不在客廳,就想看看你在乾什麼。”“我還是有點愧疚的,總讓你睡沙發。”“你還知道愧疚啊。”他哭笑不得地拍了拍地上堆著的病曆,示意他一起熬夜奮鬥。許教授也是少有的神人,明明寄人籬下,居然做什麼事都心安理得沒有一點客氣的意思,到底是情商低還是臉皮厚啊。“這些都是江海的病曆?”“對,七年的。”許乘月蹲下身,然後也坐在地上,隨手拿起幾本病曆和附著的檢查結果瀏覽起來。淩晨的夜晚特彆安靜,夏天快要過去,蟬基本上絕跡了。暗紅色的空中幾顆若隱若顯的星星,一陣風吹來掀起下垂的窗簾。“剛剛你做什麼噩夢了?”顧雲風問他。“夢見我在加班,連續加了整整二十四個小時,不眠不休。”“這也算噩夢?”“不……恐怖的地方在我加班的內容上。”他心有餘悸地說:“我居然夢見自己在寫一套算法,我還仔細看了算法的內容,就是ai偵探係統的網絡神經。”“這……哪裡算噩夢了?”顧雲風重複問了一遍。“這種感覺,就好像我已經完成這件事了。這是我已經做過的事情。”他比劃著手勢解釋說:“可實際上,這一部分內容我們並沒有完成……我怎麼會夢到呢,那種感覺太真實了,就好像我真的已經完成了這項工作。”“你都說了,這是噩夢,夢是假的。”顧雲風搖了搖他的肩膀,“你眼前的病曆才是真的。”“這些病曆也挺奇怪的。”他看書的速度極快,快速地瀏覽翻閱著,一目一頁是正常速度。“從病曆上記錄的觀察情況來看,江海手術很成功,很快就能恢複了。實際上他的各項身體指標也都非常正常,沒有醒不來的道理。”許乘月手裡拿一支筆敲著病曆本,猶豫了好久才側身看向顧雲風。小心翼翼地問——“你說,江海會不會早就醒了?他隻是裝作昏迷的樣子,躺了好幾年。”作者有話要說:怕什麼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