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達青山機場時已經是下午四點。天很陰沉, 密雲漫天, 讓人透不過氣。聽說這邊陰天是常態, 有時候能一個月見不著太陽。既不下雨, 也沒陽光, 城市壓抑且伴隨著粘稠潮濕。按照計劃,顧雲風準備在五個小時內到達發現方邢司機行蹤的縣城。但實際上,五個小時過去了,他們也才剛到機場而已。產生交易的信用卡來自方邢的司機,可發生地點寧洛縣正是方邢的老家。從機場到縣城開車大概要兩個小時,聯係當地公安給他們配輛車後,幾個人就在機場大廳前的圍欄旁站了一排, 極其不耐煩地等著遲到了快半小時的專車。顧雲風拿著手機和許乘月發著消息。南浦市到西昌每天就兩趟飛機, 一趟下午一點, 一趟淩晨一點。許教授錯過了下午那趟, 他要是想來, 就隻能明天了。如果不怕太累,也可以坐淩晨一點那趟,但那樣大半夜的跑來,連個接應的人都沒有, 八成得自己打車。“顧隊,我們一會兒到了縣城, 方邢會不會已經跑了。”舒潘整個人趴在圍欄上頭暈目眩,剛剛的航行中經過了氣流顛簸,而西昌本身就是高海拔地區, 讓他一時分不清自己究竟是高原反應還是間歇式暈機。“可能性很大。”他遞給舒潘一瓶水和藥,憐憫地拍了拍對方的後背:“來顆紅景天,搶救一下。”說著他瀏覽著周圍的地形圖:“這邊都是山區,進縣城不容易。”“什麼意思?”舒潘敏銳地抬起頭。“天氣好的情況下,我們坐車進去要至少四個小時,要是半路下雨,不被迫滯留睡山裡就不錯了。”“準備好天黑走夜路吧,而且路不好很顛簸。”他一說完舒潘就拎著自己土味滿滿的橘紅色背包開始翻各種口袋,費了一番功夫後,終於在背包第三層內側的口袋裡找到了一小板暈車藥,熱淚盈眶像是看到救星。“你這身體素質不行啊……”“哎喲,天生平衡感不行,沒轍。”舒潘一口吞下暈車藥,喝掉半瓶水,雙眼餘光瞟著顧雲風的手機對話框。他隔老遠看那對話,總覺得有種說不出的怪異感,腦袋伸過去問:“顧隊你在和誰聊天啊?膩膩歪歪的,是女人嗎?”“男的。”“咦?”“許教授,他明天也過來。”顧雲風無語地瞥了他一眼。他這會兒正在給許乘月發進山的地圖,被這麼一說趕緊仔細了半個小時內的所有聊天記錄,發現所有對話都圍繞著工作相當正常。哪有膩膩歪歪?他哪隻眼睛看到自己膩膩歪歪了?!“許教授不是辦離職了嗎?”舒潘好像突然找到了什麼感興趣的話題,頭也不暈了,呼吸也通暢了,耳聰目明,思維清晰。他探出腦袋極力想要偷窺他人**,但顧雲風直接把手機收起了,沒給他任何機會。“他想來,我有什麼辦法。”顧雲風攤手說:“我也阻止不了他為人民群眾奉獻自我的精神。”“咦?”“咦個鬼啊咦。”揚起手,對著舒潘的後背又是一拳。“那許教授還住你家嗎顧隊?”“你乾嘛。”“我就問問啊……”看著顧雲風一臉的關你屁事,舒潘恍然大悟地回答自己的問題:“所以沒否認就是還住你那對不對。”“臥槽為什麼離職了還住你那,門壞了不是早應該裝好了麼。”“……”他不想說話。給當地公安打了一個又一個電話,催著他們趕緊過來,不然他們就自己打車過去。他努力做點事情分散注意,但舒潘的聲音還是在耳邊狂轟亂炸。“哎呀媽呀,你們是不是關係太好了點。”“我就奇怪壞個門而已,修好不是分分鐘的事情,怎麼就一拖再拖,最後拖了幾個月。”“那你們這跟同居有啥區彆……哦區彆就是許教授是男的。”他突然聯想到以前顧隊是有女朋友的,性取向應該是女人。於是自言自語地說著:“對啊許教授是男的,這麼想想好像也沒啥,男人的友誼,曆久彌新。”“你嫉妒了?““還真是,可不可以把寵愛分我們一點。”舒潘點頭,一臉真誠地看著他。“滾滾滾。”他揮了揮手,一腳踹在舒潘的行李箱的輪子上,推著暈頭轉向的他走向姍姍來遲的警車。——————————————“哎喲臥槽,真的是山路十八彎啊。“還在車上舒潘就忍不住拿了個袋子吐起來。他平時其實不怎麼暈車,大概是高原反應加暈車的雙重疊加,整個人跟癱瘓了似的,半躺在車裡嚷嚷著要拿筆寫封遺書。崎嶇的山路上一兩百米才能看見盞路燈,路邊的圍欄不高,山林疊翠,澗溪幽深,盤山公路下麵就是萬丈深淵。要是不小心撞上去,粉身碎骨不說,沒個十天半月的還拚不出全屍。這時候已經是晚上八點,白天這裡的天空是陰沉的,密雲遍布見不到陽光,但到了晚上整座山像是置身雲霧之中,夜空星光一片,月光清冷。去方邢所在的縣城要翻過一座海拔四千多米的山,位置剛好在下山道路的半山腰,根據最新的線報,方邢大概率就藏身在這片地區。當地警方走訪了了信用卡消費的店家,老板描述說持卡人是一個臉色發黃起色不太好的中年男子,辨認警方提供的照片後,確認正是方邢本人。身材矮胖黝黑的老板說方邢在他店裡買了一些生活用品,隨後就沿著五十米外的國道開車離開。他開始是想用現金的,但掏了下口袋才發現自己忘帶了,附近又沒有atm機,沒辦法隻能刷卡。顧雲風打著手電繼續研究這附近的情況,沿著地圖上的山脈向下看,方邢少年時期生活的地方距離消費處不到十公裡,沒準還真是回了自己老家休息。他在地圖上畫了個圈把目標地點標出來,遞給前排的司機要求前往該處。然後轉身靠在後座椅背上,問舒潘:“你那學弟現在怎麼樣了?”“你說方越加?”舒潘半閉著眼睛,臉貼在開一半的車窗上,努力呼吸著微薄的空氣:“他啊,自己家裡好吃好喝伺候著,我們的人在他附近苦苦監視。”“他爹跟他聯係了嗎?”“目前是沒發現。”舒潘蜷在後座上,生無可戀地說著。他從中午到現在都沒吃什麼東西,吐出來的也就是酸水,搞得車裡彌漫著一股難聞的酸味。十五分鐘後,他們終於到了目的地——方邢兒時生活的地方寧洛縣。忍耐已久的舒潘在車停的瞬間就衝出去,抱著一棵樹吐得稀裡嘩啦,不知道的人還以為這家夥喝多了打算耍酒瘋。無視來來往往的人群,吐完之後他抬頭,才發現這縣城比他想象的要破敗很多。夜晚的寧洛縣幾乎沒有什麼燈光,這裡的人沒夜生活,也不喜歡夜生活,路邊有個烤串攤,顧客也不多,老板嘴裡叼著根煙,滿頭大汗在繚繞的煙霧中忙碌著。旁邊一堵圍牆掛了盞青燈,拖線板連到牆後,一看存在安全隱患。“烤串嗎?”顧雲風問其他人,手裡還拿著飛機上帶下來的乾糧——一個乾癟的麵包,走在月光下的陰影中。“現在?”舒潘看了眼他手裡的麵包,再看看揮汗如雨衛生成謎的燒烤攤,混合著胡椒孜然的味道鑽入鼻腔,和空氣一起沉醉著進入身體裡。他興奮地點頭,正準備衝上去,被顧雲風攔下說:“這老板可能認識方邢,你們注意下。”方邢讀完書回國後就留在了南浦市,兩年後賣掉老家房子把父母接到了南浦,然後再也沒有回過這個地方。他老家這邊也沒剩下幾個親人,老人大多數壽終正寢安靜離開,和他同年齡的人都攜家帶口在外麵打拚,縣裡隻剩留守兒童和為數不多的老人家。因為沒什麼親人,大山之中調查方邢的藏身之處也有點困難,好在他們發現方邢在附近的天水村有個曾經關係密切的結拜大哥,這次回老家,多半隻能投奔這種多年失聯的兄弟了。“老板。”顧雲風找了個桌子坐下,對高瘦的老板招了手。“欸——”他熱情滴拖著尾音,目光投向這幾個看著就不像本地人的男人:“您們要吃點什麼?”在幾個人報了一大堆烤串後他樂嗬嗬地回到煙霧中翻滾著手中的串,周圍的客人漸漸散了,隻剩下顧雲風他們這一桌,這老板就開始跟他們聊起天。“你們來旅遊的?”“對,安排了半個月的行程。”顧雲風點頭說:“就是這邊交通太不方便,想租個車,但又沒什麼了解。“租車?”燒烤攤老板叫吳衡,他搖了搖頭說:“真不建議你們租車,這邊都是山路,路不好走,自己開車挺危險喲。”“是,所以我們也糾結著呢,找個當地老司機是最好的,就是沒個可以信任的……”“你們準備去些地方?這方圓百裡的景點我都熟。”他翻滾移動著手裡的鐵簽,笑起來露出整齊的牙齒。“那挺好,經常給人做向導麼?”“哈哈哈,這倒沒有,就是朋友比較多,他們來我都帶著去玩,一來二去,景點都門清了。”吳衡拿扇子扇著煙,香味彌漫在整個街道中,充斥著整個黑夜。“那最近呢?有朋友來玩嗎?”“嘿嘿,不瞞你說,最近有個兄弟……”他心不在焉地烤著串,說一半突然想到什麼,閉上嘴沉默了幾秒,才又恢複到剛剛的神情。“最近還真沒人煩我,這才發現白天一個人也是挺無聊。”顧雲風微微蹙眉,眼神凝重地看著他,從頭頂的毛發到腳下的皮鞋,最後定在對方從雙眸間,仿佛想透過眼睛看得他遮掩的真實。“是嗎?”他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