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青水躺在床上跟烙餡餅似的,翻來覆去睡不著覺。剛才困意襲上來,習慣性脫口而出的那句話,讓她陷入了沉思。在那個年代裡,離婚是一件很大的事情,謝庭玉走了之後流言又起,可憐的、惋惜的嘲諷的目光,逼得葉青水背井離鄉。葉青水在謝庭玉身上跌倒過一次,很快爬了起來。得虧他的拋棄,否則一輩子窩在這個小地方,葉青水永遠都是一個村婦了。這樣的卑微,一輩子隻有一次。後來走出農村的葉青水,見識到了外麵廣闊的世界,也認識了很多良師益友。目光不再狹隘,過去的事情如往事隨風而去。然而回到四十年前,葉青水再見到謝庭玉這個人,居然還會下意識討好。這讓她有些惆悵。第二天,葉青水仍是要早起燉蛇羹給阿娘阿婆吃。蛇肉在鄉下並不稀罕,生產隊的社員偶爾也會捉到蛇,拿來泡酒。蛇肉不好處理,炒著容易碎,處理不好吃起來一嘴的泥腥味。所以鄉下人喜歡拿它泡酒,蛇酒年頭擱得越久越香,是不得多得的寶貝。葉青水熬粥,水滾之後放下醃了一晚的蛇肉。蛇肉和米粥都煮得透透的,帶著米酒的香味,切得細細的蔥花薑絲撒下,粥質濃稠,熬得出了油。葉青水把昨晚擱著沒喝完的一點兒蛇湯倒掉了。家養的三隻母雞飛快地撲著翅膀去啄湯裡的青菜葉吃。正蹲在地上刷牙的謝庭玉看見了葉青水倒的蛇湯,眼神不由發深。葉青水見他盯著地上的湯看,視線挪到另一邊並不理會他。這是她捉來的蛇,愛咋處理咋處理,愛給誰吃給誰吃。謝庭玉管不著!她倒完湯了,手腳麻利地洗乾淨盆,擺好碗筷吆喝阿娘阿婆來吃早飯。謝庭玉見小丫頭突然凶起來的目光,唇角冷淡地抿了抿。半夜不睡覺亂跑,脾氣倒是見長。不過她人生得柔弱瘦小,凶起來的模樣也凶不到哪裡去,瞪著眼跟個軟軟的小姑娘似的。謝庭玉已經自覺地代入了老師的角色,作為一個合格的老師,麵對頑劣不懂事的學生,合該好好教訓,得讓她知道哪些事是不對的。比如一個女孩子,深夜不睡覺到處亂跑。吃早飯的時候,葉青水給家人都盛了粥,擺了筷子。獨獨缺謝庭玉的一份。這種待遇還是破天荒的頭一份。昨晚不就是……口氣差了點,小丫頭居然還生氣了?謝庭玉見了唯獨缺了自己的筷子,還算積極地去盛粥取筷子。麵對好吃的,他的脾氣還是很好的。蛇肉纖薄,熬得軟而不爛,肉質滑膩可口,粥的味道越淡,越顯鮮味。香噴噴的一碗粥,喝得肚子暖暖地,特彆舒服。小丫頭外表看似柔弱可欺,實則性格叛逆詭變,如果能用讀書壓一壓她的性子,以後說不得會是個善良溫柔的人。她的心還挺軟的。昨天夜裡,謝庭玉其實是碰到了沈衛民這兩人的。沈衛民從沒對葉青水有過好臉色,上次來葉家甚至嘲諷了葉青水幾句,不過葉青水回過頭來還會請他喝湯吃肉。這讓謝庭玉有一絲驚訝。他神色如常,默默地喝完了一碗粥。他說:“今天生產隊任務不重,中午乾完活就回來背書,我抽查。學習貴在堅持,每一天的功課都不能荒廢。”葉青水聽到學習上的事還是很積極的,她如搗蒜地點了點頭。葉媽聽見了“學習”兩個字,表情是驚喜的。她問:“水兒現在正向小謝學習啊?”她臉上的喜悅滿得幾乎要溢出來了,“水兒,你阿爹知道該得多高興。他就圖你好好念書。”“他以前可愛上學了,咱家裡窮才供不起他。他到了部隊裡還是很努力堅持讀書的,m主席那句話叫啥來著了,世上無難事隻要肯登攀。水兒這次出息點,爭取掃盲!”葉媽隻恨不能馬上趕葉青水去念書,但是等會還得勞動。公社裡像她的水兒差不多年紀的,有些還在念書,根本就不用乾活。她的水兒太招人心疼,知道家裡窮負擔不起,小小年紀就輟學回家務農。葉媽心裡有些酸酸的。葉青水吃完早飯後回到自個兒的屋子裡,她從抽屜取出了一方口罩出來,戴在了臉上。這是她睡不著覺之後琢磨的第二件事,她得儘快養好自己的臉。今早她趁著天快亮的時間,裁了一塊棉布,用針線縫了這麼一方乾淨的口罩。現在口罩對她來說很有必要,這麼寒磣的臉,她自己都不好意思曬出來礙著彆人的眼。也……不怪當年謝庭玉這麼嫌棄她。她對著鏡子照了照,少女的容顏有一些稚嫩,眼睛燦燦地發亮,柔亮的秀發是吃多少芝麻都補不回來的黑潤,從發梢到發根,根根烏青地發亮。肌膚紅潤,眼神清澈,鏡子裡的少女有著青年人的青春和朝氣。這平白賺來的一生,實在不應該再為過去的憋屈而煩擾。過去了的,就讓它過去吧。首先,她要養好自己的臉,有空得多跑跑山裡采草藥,按美容方子敷臉,讓臉上的痕跡快快消下去。其次,要趁著青春期的尾巴,多補充營養,多吃一點,爭取長高幾厘米。上輩子她最後才長了一米六出頭,雖然在南方姑娘裡、尤其是農村姑娘裡,不算矮了,但葉青水覺得自己還有長高一點的空間。畢竟她現在月經都沒來。